想来，已经有四年半没去东京了。
那之后一次都没去过。雪野百里香从预赞线的窗口望着清晨的大海，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海面上沉积着一层厚厚的云，像一条巨大的鱼遮住了天空，那鳞片看得让人兴奋。雪野望着巨鱼面向地面的腹部，灰色渐变色的腹部一直延续到海岸边。海岸边云朵的颜色与浮在海上小岛的颜色浑然一体。今早的大海像个宽广的沙场，完全静止，看起来不像水。雪野想象着自己在沙场上奔跑，竟然这么宽阔！心里开始激动不已。大海，真的每天看起来都不同。
或许风景会构筑人心。想到这里，四年半之前的光景也浮现在脑海。那年的九月，从东京返乡的那天，她坐在从松山机场开往老家今治的电车上所看到的景色—傍晚，天色渐暗，住宅里的灯光渐渐变多，隐约看到的每家厨房里都有准备晚饭的人影。雪野惊讶地注意到那温暖的黄色灯光相隔如此之远。房子与房子的距离，与他人的物理距离，与东京相比都遥远得多。这就是寂寞的真相，日落时会更明确。人会不安，所以人们在这里可以自然地渴望彼此。雪野觉得自己仿佛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回到老家过了一个月左右，雪野得到了在市内私立高中担任临时老师的工作，之后在那工作了两年半。她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县里的教师资格考试。如今已经在一座小岛上的公立高中当古文课老师。她和日渐老去的双亲住在老家，自己开一辆小小的国产车，过着每天早上开车通过巨大吊桥上班的日子。最初每次看到在海上悠闲飞舞的黑鸢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却觉得在东京工作的日子更遥远，更不可思议。
咔嚓咔嚓的金属声包围了车身，雪野抬起头，特急列车在濑户大桥上奔驰。从眼前快速越过的铁柱前方的云朵遮住了太阳，闪闪发亮。云层下的大海也像巨大的光之带般闪耀着。
啊，好紧张啊。
我在紧张。马上就要到那个地方了，忽然有点害怕，坐电车去或许是个失败的选择，这种紧张还要持续四个小时呢。照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还能撑得到那个地方吗？
到那个光之庭——
* * *
搜了一下到东京的最便宜航班，结果要经过芬兰。
由于机体故障，去大阪的飞机取消了，赫尔辛基·万塔机（①注：芬兰最主要的机场。）的的大厅里可以看到很多日本人。频繁传至耳边的日语让秋月孝雄更紧张了。孝雄在佛罗伦萨住了两年多，在那里无论去哪里都基本看不到日本人。一开始的两个月，他觉得很寂寞，但不久就觉得很快乐了。因为他切身感觉到自己什么都不是，不属于任何地方，只是一个在路上的人。在东京明明对不成熟的自己感到很焦躁，但在佛罗伦萨，他并不讨厌自己的不成熟。不成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好几个专业人士的技术面前无力得想哭时，深深感受到这一点。但如今的孝雄明白，他正在走向他们身后的路上。
开往成田的飞机还有三个小时才起飞。孝雄走进机场的小咖啡酒吧里，点了半杯佩罗尼啤②注：意大利啤酒。），想喝点酒缓解紧张。他本来只点了半杯的，但侍者递给他的酒却接近一杯容量的七成。太随便了吧，不过多点比较好。干脆喝醉了在飞机上睡一觉算了。到东京还有半天以上，一直紧张身体可受不了。
高中毕业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时不时和那个人信件往来。手机邮件给人感觉太亲密，于是没问她的邮箱。第一封信是那个人寄来的。上面写着她在私立高中教书，最后一行写着“我会再给你写信的”，旁边还画了一只小鞋子的插图。那个人还在继续当老师，而且鼓励他制鞋，这些事都让孝雄很开心。第二次收到信是发到佛罗伦萨的电子邮件，之后孝雄便平均每两个月和那个人通一次邮件。邮件的内容都是彼此的近况，关于私人的事情—比如是否有恋人，彼此都慎重地避开了。不过，孝雄本来就忙于学习和生活，也没什么可供报告的私事。
孝雄又点了一整杯佩罗尼啤酒，这次拿到的却是一杯的八成。孝雄苦笑着喝了一口，他想起要让身体慢慢习惯时差，便把离开日本时哥哥送的迪赛手表拨快了七个小时。
我不知道那人现在是否有恋人，说不定结婚了，这些事完全不知道。孝雄喝着啤酒，呆呆地望着手表思索着。就算她是单身，应该也被求过好几次婚了吧。因为我现在二十岁—那个人已经三十二岁了。
不过，没关系。那个人是否单身都没关系。时间不能倒退，我只是要实现之前在那个地方答应过那个人的事。也不知道在那个人心里，那时的事是否算约定。连她是否记得都不得而知。不过，那对我来说就是约定。
在那个光之庭，我碰到了雪野的脚。
五年前，为了给她做那双鞋。
* * *
我在做鞋子。
在被光之雨包围的那个亭子里，秋月同学如此说道。还没决定做给谁，但是一双女鞋。然后他将我的脚型画在了纸上。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件事，但对我而言那就是约定。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鞋匠，我打算定制一双鞋。秋月肯定能做出将我们那时的心情化作现实形状的鞋子，我有这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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