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紫茎兰芽
与君情好
《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第一集甫经播出，便如横空出世的莽莽昆仑，在诸多讲美食的纪录片里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以至于第二季播出后风评和口碑与期望值之间的落差太大，让观众看得直磨牙。再翻出第一季来，边看边评，不免感叹说：当时只道是开端，哪知事后成绝响。
第一季七集中，我最爱的仍是第一集《自然的馈赠》，香格里拉的松茸、浙江和广西的竹笋、诺邓的火腿、珍湖的藕、查干湖的鱼……虽然都是来自自然的馈赠，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工去采摘、挖掘、捕捞、制作。我知道采拾松茸要一枚枚去找去寻，也知道腌制火腿要制盐要搓要风干，也亲眼见过挖竹笋和捕鱼，但我不知道挖藕是这么艰难的生计。
冬天，挖藕工在抽干了湖水的泥沼里挖一冬的藕，住在湖边的窝棚里，晚上能吃上热乎乎的炖藕汤就是最大的满足。挖泥，起藕，从黏糊糊的灰黑泥涂里取出六七节的连枝藕，不能折断，不能灌进泥。冬天难得的一个晴天里，夕阳西下，一艘艘沾满泥浆的运藕小船和挖藕工一起向岸边划去。上岸，他们洗一洗泥，炖一锅藕汤。用这一锅热汤，驱走一天的寒气。
我生活在阴湿的南方，知道这里的冬天是怎样阴冷彻骨。当屋外的温度是零下1摄氏度的时候，偶尔下雪，或者是雨夹雪，落在地上就化了；或者是小的雪珠子，落在车子的顶上，“卜卜”地跳；气温超过1摄氏度，就不下雪了，下连绵不断的雨，淅淅沥沥，连续下一个星期。天是阴的，灰扑扑一张毯子般遮住天光；地是湿的，墙根台阶缝里长出青苔，一踩一滑。冬衣棉袄越穿越重，吸饱了空气里的湿气，在厨房烧煮食物，还没等水壶里的水煮开，衣服已经冒水汽了。这里的人冬夜吃饭，从来都是穿着羽绒服吃；老人在家也戴羊毛线织的帽子和围巾，穿棉裤和棉鞋，脸颊和耳朵的冻疮生久了呈半透明的淡紫色。南方的冬季从来都不诗意。
藕带是莲鞭的生长芽，在泥淖里生长探路。在它的带领下，莲鞭恣意排开，间隔有节，节间向下生根，向上长出荷叶。
这样的冬天，胃和舌头都在叫嚣着要喝一锅热汤，除了汤热，还需要厚厚的脂肪、浓浓的蛋白质、稠稠的淀粉来组合成鲜美的味道。一碗下去，额角冒细汗；两碗下去，脱外套脱背心；三碗吃饱，挽袖子洗碗。这锅汤，在上海，是竹笋咸肉蹄膀组成的腌笃鲜；在湖北，就是莲藕骨头汤。
冬天的莲藕骨头汤，春天的藕夹，夏天的凉拌藕丁，秋天的桂花糯米糖藕……这一生吃过多少藕？数不清。从来没想到过面前这一盘藕来得这样不容易。看了那一集后，凡再吃藕，就带了复杂的心情，洗的时候小心，做的时候用心，吃的时候每一口都珍惜——实在来之不易。
湖北出产中国最好的藕。中国莲的品种收集和选育中心在湖北，中国水生蔬菜资源圃在武汉。湖北除了藕好，当然也出产莲子。著名的湘莲和建莲都比不上湖北莲子。除了莲子，还有藕带。
酸辣藕带
藕带洗净，切成小段，用白醋、盐、糖、干红辣椒腌渍三至五天，入味即食。
藕带上市的时间是在仲春或春末。四月底五月初，武汉周边的城市江夏、洪湖、仙桃、嘉鱼这些产莲区开始供货，多的时候，一斤不过5元；贵的年份，可以卖到10元。比起苏州秋天“水八仙”之一鸡头米动辄100多元一斤的价格，十分便宜。藕带与藕相比，更嫩更脆又水灵，切开的剖面就像是缩小的藕；小指头粗细，雪白纤巧，不染一点杂色，像是用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艺术品，精致玲珑，晶莹剔透，看了不舍得吃。
这样的好东西也就湖北这样的产莲大省才可以这么奢侈地吃，别的地方很少见到。
我的阳台上常年种着两缸荷花，每年春天都需要翻盆重种。惊蛰之后开始准备，选一口漂亮的瓷缸，找来河泥（公园里清塘挖出的泥就很好）放到缸的一半，放太阳下晒干，下雨就拿个盖盖上。春分的时候，就可以种了。挑一个天气晴好温暖的下午，把原来荷花缸里的水都倒掉，从泥淖里挖出上一年残留的藕来，清理掉藕上的根须，放在晒好河泥的缸里。旧缸里的泥清理掉烂须老根，壅在藕上，继续晒太阳。晒到上层的泥干了，开裂坼缝，再倒进平时贮在浇花缸里的陈水，与缸沿齐平。这一年的工作就算做完了，等着看缸面先出荷钱，挺出水面，三五叶后，长出花苞，开荷花，结莲蓬，等着吃新鲜的莲子。
在那些清理下来的根须里，就有莲鞭和藕带。莲鞭是藕的生长根，先出莲鞭，再长藕。不是每一枝莲鞭都会长出藕，藕也不是莲鞭膨大后的结果。莲鞭自是莲鞭，藕自是藕。藕带是莲鞭的生长芽，它在泥淖里伸展生长，四处探路。在它的带领下，莲鞭恣意排开，间隔有节，节间向下生根，向上长出荷叶。池塘河汊里高过人头的翠绿荷叶都是从莲鞭的节上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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