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室的香蒲菹
上篇中说，蒲草亦称蒻，那么这篇就写蒲蒻。
蒲，指香蒲，俗称蒲棒。春末夏初，香蒲花茎的顶端长出蜡烛一样的花序，棕色，软绵绵像是用海绵包裹着，又好看又好玩。夏天到水边走走，常能见到浅水里一丛丛长得很高的香蒲，有长出蒲棒的，就折几枝下来，带回家插在瓶里欣赏。香蒲棒一枝枝笔直，中间胖出一截，顶端还有一段绿色的茎芯，因此又叫水蜡烛。蒲棒可以插很久，从夏天到冬天。花瓶里不放水，当干花插，也可以摆放几个月。
蒻，字典里解释是嫩蒲草，不过结合藕带来看，应该是指植株底部的根状茎，“茎下白蒻，在泥中者”的那一部分，俗称草芽。蒲菜和草芽也不是一种：草芽就是前面说的白蒻，香蒲地下部分的根状茎，躲在泥里侦察窥视探测环境，有适合的地方就生根发芽长出叶子来；蒲菜是由蒲叶抱合形成的假茎里的嫩芯部分，没晒到太阳，没经过光合作用，因此也是白色的。这两种都纤维少、水分多，因而口感脆生。
香蒲，多年生水生或沼生草本植物，生长在全国大多数省区的湖泊、池塘、沟渠、沼泽及河流缓流带。叶片用于编织、造纸等，雌花序可作枕芯和坐垫的填充物，是重要的水生经济植物之一。香蒲叶片挺拔，花序粗壮，常用于观赏。
草芽
建水草芽是香蒲的根状茎先端，淮安蒲菜是香蒲的幼叶基部，均可作蔬菜食用。
蒲菜里有名的是江苏淮安月湖的蒲菜，草芽里有名的是云南建水的草芽。淮安的蒲菜没吃过，建水的草芽有幸尝到过，确实清香鲜嫩。
某一年春节长假，去云南旅游，目的地是元阳的梯田。前一晚宿在昆明，早上去翠湖喂过红嘴鸥才出发，开车一路向南，中午一点钟左右到建水，午饭就在建水老城里吃。
车子停在建水朝阳门外，慢慢沿着古城的老街往文庙走，看老旧建筑布满整条街。建水县城文风很盛，文庙、贡院、考棚等古迹依然在，民居的白壁上写的不是“书香门第”，就是“清白传家”。文庙前有一棵很大的凤凰木，冬天掉光了叶子，结了很多荚；里面有一个湖，应该是泮池，池前有孔子像。
回转到老街上，去找香满楼饭店。这家店是建水一家颇有名的饭店，在驴友的帖子里时而出现。坐下后点了四菜一汤：元阳梯田鱼、香煸干巴菌、清炒草芽、烤豆腐，汤自然是云南名菜汽锅鸡。
先上来的是一盘烤豆腐，也就是《舌尖上的中国》里出现过的建水豆腐。在大板井旁，女人们用小块的方形纱布包裹一团豆腐，折叠成方形，再打开，一个正方形的豆腐就做好了，放在竹匾里，让河谷里温暖的风去吹干。半个月后，炭火盆和铁炉篦上，慢火加热，把一个个干如老玉米粒的豆腐烤得发泡，蘸干辣椒粉食之。
实话说，我并不觉得建水烤豆腐有多么好吃，但那个清炒草芽真正惊艳。饭店炒菜，难免油多，但草芽本身味淡质紧，并不吸油，用几片姜炝味，青红甜椒搭色，突出草芽的清爽。
那草芽吃上去有芬芳的草木清气，无丝毫纤维感，切成寸半的节，一段段白白胖胖，看不出是植物的茎，倒像是超市里卖的圆滚滚的棉花糖，雪白粉嫩。各种蔬菜的嫩芯嫩茎我也算吃得多了，安吉的冬笋、无锡的茭白、溧阳的白芹、洪湖的藕带等等，以冬笋之鲜、茭白之软、白芹之嫩、藕带之脆，仍然可以看见植株本身的纤维，但建水的草芽却如玉似脂，丰润肥腴，清鲜之极。
蒲芽入馔很早，可以追溯到中华文明创建之初。在上古三代的周朝，《周礼》谓之蒲菹。《左传》上记载，鲁僖公三十年，周襄王派遣周公阅来鲁国问政，僖公宴请周公阅的食物有蒲菹、白米糕、黑黍糕和虎形块盐。周公阅推辞说：“拥有文治武功的国家君主才配用各种高档物品来宴请，以象征他的德行，我怎么当得起这个？”
据说周文王很喜欢吃蒲菹，周公阅拘于身份，不敢逾制，拒不吃僖公提供的蒲菹。他不吃就对了，就算是周文王，喜欢吃个蒲菹，也老被议论呢。韩非子就说：“屈到嗜芰，文王嗜菖蒲菹，非正味也。而二贤尚之，所味不必美。”菱角和蒲菹都不是什么美味至极的食物，但圣贤之人喜欢，可见口味是很私人的感受。
不过当时周王室的御膳房挺待见蒲菜的，《诗经·大雅·韩奕》篇也讲韩侯吃过周天子的蒲菜。诗里说韩侯进宫拜见了周宣王，很得意，回来就向人讲述他在宴席上吃了什么：“清酒百壶”，美酒管够；大菜有“炰鳖鲜鱼”；蔬菜是“维笋及蒲”。
《齐民要术》是古代一本讲怎么耕作、怎么生活的教科书，书上说了蒲菹怎么做怎么吃：
谓蒲始生，取其中心入地者，蒻，大如匕柄，正白，生啖之，甘脆；又煮，以苦酒浸之，如食笋法，大美。
三千年过去了，蒲菜、草芽没有变过，还是这么粗，这么白，这么甘脆，这么好吃。“菹”是腌菜、酱菜。蒲菜生吃虽然甘脆，但做成酸腌菜（“苦酒”即醋）才能长期保存，并且下饭。酸腌菜蒲菹也可以蒸了吃，我相信这个菜很好吃。粤菜的梅菜扣肉、川菜的咸菜烧白、江浙菜里的霉干菜蒸肉，都是形变质不变的蒸菜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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