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盐煮石，文章作酒
北回归线穿过普洱境内的墨江县。11月深秋的时候，普洱的感觉还是夏天。路边盛开的花树是鲜艳的火烧花树，绿化隔离带里种的是姜花和小米辣。每一处都在告诉我，这里是亚热带。空气热烘烘的，穿T 恤已足够，但不妨碍本地人穿上冬衣。在往普洱老街去的路上，我看见有两个女孩子坐在店铺门口的小桌子上吃饭，一个女孩穿短袖麻纱蕾丝白衬衫，对面的女孩穿大红呢子外套，过冬的过冬，过夏的过夏，奇异又和谐。
普洱老街是真的老街，不是打造出来的商业街，老屋顶上长着瓦松，开着花。有的房子老得快要倒了，因为有人住，又支撑着立在那里，也不知能坚持到几时。推土机随时会造访，下回有人想趁赶路的空隙来看一眼，可能就不存在了。
老街是个露天菜市场，在这里能见到不少平时少见的菜蔬，有草芽，有刺五加。我在植物园里见过长成了小灌木、藤蔓攀缘、开着花、结着果的刺五加，猛一下见到全是嫩叶的刺五加，竟有些不认识。菜摊上的刺五加有青紫两种颜色，我问何故，卖菜的老人很有学问，他说青色的是本地刺五加，紫色的是墨江刺五加。
这等异物，遇上就不能错过。晚上，找了一家饭店吃晚饭，我便点了一盘清炒刺五加，又依店主的推荐点了酸辣罗非鱼汤。清炒刺五加味苦有清香，我吃了许多。
刺五加看上去全是刺，吃在嘴里倒不扎，和吃香椿头、花椒芽的口感类似，只是清苦味更浓，回味略有甘甜。若是吃不惯苦瓜的苦，那么刺五加也就不要试了；要是喜欢苦味的菜，刺五加值得一尝。在云南南部，每个村镇、每个坝子、每家餐厅的菜单上，都能看到刺五加。除了清炒，还有油炒、辣椒炒、鸡蛋炒，更多的是凉拌。云南南部地区炎热，多吃苦味的菜，有解暑清热之效。
在版纳的几天，去傣族人家吃傣味，每餐必有水煮刺五加，配蘸水调料。凉拌傣语叫撒撇，蘸料叫喃咪。按蘸水不同，有鸡撒撇、牛撒撇、柠檬撒撇等。鸡撒撇是加了熟鸡脯肉的凉拌刺五加；牛撒撇要考究得多，牛肚、牛腰肉、内脏等煮熟切片，加上各种调味料，拌上苦肠汁和刺五加；柠檬撒撇以柠檬调味，突出的是酸。
多吃几回吃上了瘾，回到上海后看见菜市场里的萝卜、白菜、番茄、荷兰豆、莴笋、青椒这些吃了几十年毫无特色的菜，更加想念版纳的乡野风味。想念鸡汤米线里的土薄荷香，清炒刺五加的苦中回甜，芭蕉芯炒肉的脆嫩甘爽，苦笋蘸喃咪的酸味长远；想念那里的艳丽花朵和蓝天、清晨的薄雾、午后的烈日、山谷间的焚风。
刺五加为灌木，茎节上通常密生小刺，常见于东北和华北的山里，嫩叶可食。云南作为蔬菜栽培。根皮可代五加皮。种子可榨油，制肥皂用。
想起刺五加，几乎要去中药店买点五加皮来自己泡酒了。以前上海市面上卖的药酒，五加皮是第一位的，这些年不知怎么就消失了，超市南货店都不见踪影，成了一件疑案。
很多年前，上海电视台拍过一部电视剧，叫《小绍兴传奇》，讲上海有名的吃白斩三黄鸡的饭店“小绍兴”老板的发家史。他早年挎着一个小竹篮走街串巷卖卖鸡头鸡脚五加皮，后来才摆了一个两张桌子的小饭摊做起生意。在电视剧的头两集里老是听他吆喝“鸡头、鸡脚、五加皮——”，就问家里的老人五加皮是什么。我以为是和鸡头鸡脚一样的鸡什件，但五加皮这个名字听上去不怎么像鸡什件，倒和鸡胗皮有点像。鸡胗皮就是鸡内金，以前有小贩来弄堂里收了卖到中药店去，也是拉着长长的声音吆喝：“鸡胗皮——甲鱼壳——”大人说五加皮是用五加树的树皮泡的酒，喝了可以治风湿。哦，原来如此，吃着鸡头鸡脚，确实来杯老酒搭搭更乐胃呀，这小老板会做生意。
后来读《花镜》，看到了五加：“文章草一名五加……”书中对五加的介绍很简单，但文章草这个名字让人印象深刻。再翻别的书，说五加春天时在老枝上抽条发芽长新叶，山人采为蔬；四月开花，五月结子，六月子从白色转为黑色，到八月经霜，果子红紫相间，五色斑斓，文采陆离，因此又名文章草；十月采根，造酒最良。《巴蜀异物志》说：“文章作酒，能成其味。以金买草，不言其贵。”
当然不言其贵。五加除了可以泡酒，还有更大的用处——如果真能办到的话。传说五加可以煮石。煮石头干啥？服食呀，不是有“五石散”吗？魏晋时候的名士最流行的就是服食五石散。五石是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吃下去不消化，全身发热，就要敞胸露怀，披衣散发，劲步疾走，满世界溜达。魏晋名士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就是这么来的——有时候是故意装出来的潇洒，有时候是控制不住需要“发功”。
刺五加
肠胃克化不动，便需要找别的东西来帮助软化，五加有这个功能。
用五加皮煮石，这个方子连梁孝元帝萧绎都试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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