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为菜
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在朝南的窗台上种了一盆落葵。过了一个多星期，待缠绕茎长出来，便折了几枝细竹枝，搭了架子。藤蔓攀缘直上，不多久便爬满了半边窗台，又把窗户上面的遮雨棚厚厚覆盖了一层。盛夏来临的时候，午时阳光灼人眼睛，我在窗下书桌前写文，抬头看一眼窗外，碧绿青翠的落葵藤叶遮挡了大半的日光，有风透过，吹进窗里，隐隐生凉。
有时打字累了，休息一下眼睛，看看窗外架子上的落葵，油绿肥厚的叶子里藏着米粒大小的花，白色，圆圆的像珠子，珠子尖上微微有一点粉红。看一会儿，不由微笑一下，仰仰脖子，埋头继续工作。窗口这半架落葵藤蔓在夏天遮了不少热气，比往年用的遮光帘不知好多少。用了遮光帘的屋子又闷又热，还是自然绿帘透气清凉。
我种落葵本是打算摘了吃的，但天天看着它，一来二去看得熟了，生出不少感情，舍不得了。窗台能有多大，就算把这一幅绿叶窗帘都摘下来，下锅一炒缩成一团，也不知够不够一家人吃。还不如任它爬满整个窗台，筛光漏雨，作花织帘。
落葵是很好种的窗台阳台植物，没什么种花经验的人都可以养好。去菜市场买一把带根的落葵，掐下嫩叶和茎吃了，留下根往土里一插，浇点水就能活，没两天就服了盆，再过几天长出新芽头和藤蔓，搭好架子就是“一帘幽梦”了。
菜市场出售的落葵一般有三种形态：全是叶子的，带叶子、带芽头、带细细弯曲的藤蔓的，还有带叶子、带芽头、带根的。全是叶子的叶子肥厚，一片有手掌那么大；带藤蔓的叶子小藤蔓细；带根的粗叶大根，长有七八寸。煮豆腐汤，选全是叶子的；蒜蓉清炒，带藤蔓的最嫩；带根的可汤可炒，最妙的是可以种。
不论煮汤还是清炒，落葵的口感都是滑滑的，凉凉的，甘甜微酸，滑润有黏液。它有许多名字，以口感取名，有汤菜、滑菜、潺菜、豆腐菜；以叶形取名，有木耳菜、紫角叶、落葵；从植株取名，有藤菜、浮藤菜；从果实取名，有胭脂菜、胡燕脂、染绛子等。名字这么多，可见其栽培之久、分布之广、流传之远。
有一回说起落葵，一个四川朋友说他们当地叫它作软姜菜。川人大多用来下面吃，就是面快好了的时候把它下到锅里焯一下，当配面的蔬菜吃。她小时候经常去摘它的果实玩，捏碎了满手紫红色。
我微微思考了几秒钟，就醒悟了，是染绛菜。落葵的果实可以用来染绛色，所以叫染绛子。其他名字如胭脂菜、胡燕脂，同样由此而来。
有咏落葵诗说它果实的颜色好看：“口红藤菜子，不用市胭脂。”《齐民要术》里讲过用落葵子做胭脂的方法，看起来实在难以手工DIY。
用白米英粉三分，胡粉一分，不著胡粉，不著人面。和合均调。取落葵子熟蒸，生布绞汁，和粉，日曝令干。若色浅者，更蒸取汁，重染如前法。
落葵，又名胭脂菜、木耳菜、染绛菜、潺菜、紫葵、紫角叶等，一年生缠绕草本植物。茎长可达数米，肉质，绿色或略带紫红色。原产亚洲热带地区。嫩叶常作蔬菜食用。
胡粉就是铅粉，英粉里加铅粉，为的是有附着力。这方子看着不难，难的是白米英粉的制作方法。
把白米的米芯粗磨一遍，加水澄清，春秋天浸泡一个月，夏天二十日，冬季需要六十天，中间不用换水，等米水发酵变臭；时日到了再淘清，直淘到没有酸气为止；把发酵淘清的米粉再次研磨成浆，沉淀后倒去多余的水，余浆用木棍充分搅拌，盖上盖静置；等水和粉完全分离后，滤去上层清水，用三层布覆盖，上面加粟糠，粟糠上再放灰；等灰吸收潮气变湿，换一层灰；如是者几次，直到完全干透，取出米粉，削去旁边的浮粉和不光洁的粗颗粒，留下的部分细腻雪白有光泽，这就叫英粉，或粉英；在天气晴好的日子，打开布晒粉，直至粉干，再用手搓散即可。
英粉是一切粉的基础粉，加香料即为香粉，加落葵子即为紫粉。
流传下来的宫廷美容秘方 “赵婕妤秘丹”里用到落葵子：
令颜色如芙蓉，落葵子不拘多少，洗净蒸熟，烈日中晒干，去皮，取仁细研，蜜调。临卧敷面，次早用桃花汤洗去，光彩宛如初日芙蓉。
——明·胡文焕《香奁润色》
这个方子还简单些。
落葵子染色不能持久，可做得化妆品，不能染布帛。点唇最佳，所以叫染绛子。
落葵名葵，是因为古人有个习惯——把煮出来滑腻腻的菜叫葵，比如秋葵、冬葵、龙葵、菟葵等，包括落葵。汪曾祺先生在《葵·薤》一文中考证，汉乐府里“采葵持作羹”的葵就是冬葵，也就是冬寒菜，最后又写道：“近几年北京忽然卖起一种过去没见过的菜：木耳菜。你可以买一把来，做个汤，尝尝。葵就是那样的味道，滑的。”
落葵的叶子似杏叶，肥浓软滑，羹肉两宜。近年来新引进一种蔬菜叫冰草，叶片上面布满“冰晶”，望之如缀露，是番杏科日中花属植物。看“番杏”两字，便知端的，曰“番”，来自海外；曰“杏”，叶子如杏叶。落葵非中国原产，叶如杏，如果当时就叫它番杏菜，也是很恰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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