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简眉梢轻挑，淡淡移开目光，对身畔的蓝衣文士说道：“褚岚，将那只钗还给娘子。”
长钗听绿芜说起过褚岚，知晓他是禹王府的长史，禹王的幕僚，与紫袖情投意合。他生得俊朗，一双长眸闪着睿光，人很和气。
他将那日紫袖带走的花钗锦匣送到长钗手中，含笑说道：“我派人到京中的几大首饰铺问过了，都说能打，就是没有这样的珠石。只有金玉阁的闫掌柜说他们铺子里有，但不多，只五六颗。据闫掌柜说，此珠石来自海外西洋诸国，一颗便很昂贵，娘子这珠钗上有二十多颗，可谓价值连城。只怕有银两也无处可买，可要好生收好了。”
长钗虽晓得珠石别致，从未想到如此贵重，更未曾想到来自遥远的海外。
她捧着锦匣，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份扑朔迷离了。
李行简注视着长钗，黑眸平静，好似在沉思什么，须臾开口问道：“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长钗摇摇头：“我虽没想起什么，可前几日曾做过一个噩梦，置身之处全是血，好多好多。我听紫袖说，殿下是在崖平州驿馆救下我的，当时我有话要与殿下说，不知我的原话是什么？”
李行简与褚岚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不瞒你说，当日你忘了旧事，人又病重，本王生怕惊吓到你，是以没有细说当时情况。你既然问起，我也不再瞒你。当日，雁城失守，你赶到驿馆时已身受重伤，说要见本王，有重要之事要与我说。只可惜，我出来后，你便昏了过去。我没想到，你伤势那么重，救治了数日方醒。”
褚岚说道：“我与殿下商议过多次，认为你应当是从雁城过来的，父兄应当是军中兵士，知晓当时军中之事，也许是雁城失守的真正原因。”
长钗沉默了一瞬，心底深处什么地方好像抽了一下，有一种疼痛沿着四肢百翰蔓延开来，似乎比她初醒时身上的伤势还要疼。
今日在园中，她本就惊讶自己对射箭之道的精通。自苏醒后，绿芜与她说了许多话，包括王府以及京城的人和事，倒从未说过射箭之道。然而，她竟然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就如熟悉蒸饼、胡床这些日常之物一样。
如此说来，她父兄必是雁城的兵士，可当时雁城已失守，难道父兄已经遇难？
长钗不敢再想，只觉头隐隐作痛，忍不住伸手抱住头。
紫袖送了郭氏回来，一入门便见长钗捂着头轻喘，忙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疾走几步正要过去搀扶她，禹王抬手制止了她，长眸微眯，带着一丝研判静静望着长钗。
“不是的。”过了好久，长钗抬起头，长睫微颤，澄澈晶莹的双目中，恢复了原有的冷静。
“倘若如此，我为何会有这支珠钗。”一个军中将士，哪能买得起这么昂贵的珠钗，“说不定，我的家人是行商，我是随家人路过崖平州的。”
李行简没言语，当然，他也不能肯定长钗一定有家人在军中。
紫袖上前说道：“殿下，娘子如今虽有些咳喘之症，但身子已大好了。不如让娘子出门多走动走动，散散心，或许对忆起旧事有利。”
李行简点点头，视线瞥过长钗，眯眼道：“天色已晚，且早日回去歇息吧。倘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便与紫袖说，让她安排府卫护你出府。”
长钗轻轻笑了笑：“多谢殿下。”
紫袖送了长钗出门。
李行简负手走到落地长窗前，透过镂空的格子窗，望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屋外廊下的宫灯随风摇曳着，朦胧的光打在他脸上，半张脸隐在暗影中，看不清神色。
“褚岚，你依然认为她假装忘了旧事，是二哥派来的人吗？”李行简淡淡问道。
当日，长钗昏倒在驿馆，他以为她真有要事与他说。自从她苏醒忘了旧事，他和褚岚一度以为她是二皇兄瑞王派到他身边的奸细，心想，他倒是花了大心思，用苦肉计不说，还追到了崖平州。可方才他观长钗的反应，又觉得她不似伪装的。
褚岚站在李行简身后，沉吟片刻道：“如今看起来，又觉得不好说了。她若真是瑞王的人，不会将珠钗拿出来，这么昂贵的珠钗，宫里边，也就柳贵妃有得戴吧。可若说不是，一般人怎会有这种珠钗？”
李行简仰头望着窗外摇曳的花影，眯眼道：“过几日便是樱花的花期了，玉芙会在府中举办花宴，让紫袖安排下，让她也过去吧。她若不是二哥的人，而是军中将士的家眷，多出去走动，说不定京中有她的旧识，能将她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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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芜提着灯笼，扶着长钗穿廊过院，终于回到了蒹葭馆。
长钗一路上没言语，脑中乱得很。
寄人篱下的日子虽说不好过，但好在有希望支撑着，她坚信有朝一日会重拾记忆，会回到自己的家。她有父有母，也许还有兄长，姊妹。
然而，今日听禹王的意思，她说不定没有家人了。
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霎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绿芜不知禹王同她说了什么，见她心情不好，也没多问，铺好了被褥，让她早点歇息。
可长钗无法安眠，直到后半夜，好容易合了会儿眼，居然又做梦了。
和上次一样，到处都是血。
翌日一早，只觉头脑昏沉，已然是病了。
方大夫过来诊了脉，给她开了药方，嘱咐她按时服药，好生歇息。如此养了几日，身子终于大好了。
这日午后，紫袖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到蒹葭馆，为长钗送来了衫裙钗钿，说明日三公主在府中开花宴，她已经给王府下了帖子，邀长钗前去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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