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说，人的一生定是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的话。
那么对张易来说那件事情便是去寻找，且是一件能够有始有终直到找到为止的事情。
若是未找着，那么便继续找；若是此生未找到，那么来生继续。
反正于他而言，时间很多，生命的止境也不知在何处。
那么用漫长的时间去践行一个自己曾许下的诺言，这从来便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人生尚算是有希望的，他喜欢这种希望，也喜欢谢言是他的希望。
哦对，那个人现在法号为慎言，你以为此法号是师父赐予的表明师父对他的谆谆教诲吗？张易坐在简陋的寺庙里，望着屋顶上泄下来的几缕春光，想这人择了自己曾经的两个字作为现今的法号还真是会给自己省事。
许是因着张易无语仰头望着屋顶缝隙许久的原因，慎言收了自己身上粗布袋，对居住情况解释了一二：“这是那树妖刮妖风给刮破的，好些时间未修葺此处了。”
张易又扭头望了望那中央处静静伫立着的半人高的佛像，那泥像未上色，也实在粗糙的像是一场暴雨就能吹散这供千百人敬仰的佛祖，它面前香炉上燃着三支香，袅袅烟起飘向屋顶透光处，如此才给这佛堂增加了零星一点的虔诚感。
张易看着那表情尚模糊不清的佛像，看着看着又分明在这模糊不清的表情下隐隐见着了一丝悲天悯人的蔑视之感，奈何他从来便不信神佛能渡人苦厄，抬眼望了半响突然问出一声：“阿言既成和尚，平日吃些什么？”
他料想他平日吃喝定然同原来一般寡淡，不然如何竟成了个和尚，没料那个人弯身径直坐在了堂前草毡上回了一句：“酒肉穿肠过。”
张易侧回头看向他，他仍着着他的僧衣，脑袋顶上也仍旧一片光滑，他却是没想到自己的阿言变成和尚竟然也能成一个酒肉和尚，他觉好笑，眉目便柔和起来了。
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慎言顿了顿，他掌心握着串佛珠，大拇指摩挲着其中一粒珠子，随后出声问道：“兄长可是饿了？”
张易没搭他此腔，他侧着脑袋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对方，笑了声：“阿言，我从前说换我来寻你，我可未曾食言。”
慎言捏着手中佛珠，敛下眉目应声：“是。”
张易道：“我寻你之前倒还算坚定，因着我想你道你寻了我那么多次，如何也得换我来寻你一次。”
慎言抬眼望向他，未开口言语。
张易继续道：“没料你现下成了个和尚……”张易顿了顿，似觉有些好笑，“那么我现在便摸不准你是想做和尚……”他道，“还是想继续同我在一起。”
毕竟在张易的认知里，和尚本是食素且不沾惹任何世俗爱恨。
话音落下良久，那炉上三支香依次落了半寸灰进炉里，身后声音才响起：“兄长何意？”他不急不缓地继续道，“阿言做和尚同与兄长在一起，并无半点冲突。”
张易却是噗嗤笑出了一声，他的衣物本就被那树妖弄坏，此刻裸着个半身支着脑袋笑看慎言：“那兄长问问你如何想着来做个和尚？”他笑，“看破红尘了？”
慎言回道：“被个和尚在路边捡着了，便跟着做了个和尚。”
张易又跟着笑了一声，觉得荒唐又觉得情有可原，自己被人带走不也在山上活了十余年时间吗？他这边还未出声，慎言又道：“兄长可是饿了？”
张易路上颠簸数年，从来能吃着东西全靠缘分，时不时还要被路上小妖拦上一拦，一路走到此处实属波折，不然也不能活成一个落魄乞丐的模样出现，饿倒是真饿，却也是实在能忍，现下比较关心的倒是另一件事：“那女鬼呢？”
慎言盘坐在草毡上伸手点了点自己丢在一旁的布袋：“此处。”
张易闻言倒好奇的啧了两声：“你这东西倒是个乾坤袋？”
慎言回道：“差不离。”
张易愈加好奇了：“何处所得？”
那边不动如山地应道：“师父所赠。”
张易收回目光又啧了半响，随后从腰上解了个一节手指大小的血玉吊坠，显摆似地递在慎言面前：“此物也是师父所赠。”
慎言侧目望他，不知他话里突然出现的自豪感所谓何意，半响只点了点头已作听见。
张易确实却是拉过他的手，连着玉石一齐放入对方掌心中：“此物师父赠予可辟邪防身。”他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曾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说完慎言捏着玉石抽手与张易手掌分开，垂眸看了会儿才出声道：“如此，我倒要谢谢此物把兄长送至我身旁了。”
张易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你说从前赠我一个玉佩做定情，如今把保命东西赠予你，好是不好？”他顿了半响，又接了一嘴，“把命给你，好是不好？”
他从来便是酸话多，像个从未受过礼义廉耻教育的野人。在慎言尚不是慎言之时，偶会被他随嘴吐的话弄个面红耳赤，或即使面上不显露分毫、内心也突突如擂鼓。
现在倒是好整以暇地倾身贴近了张易，他垂头把张易放在他手掌心的玉石慢腾腾地绑回对方腰处，嘴上不急不缓回嘴道：“兄长人便是我的，还谈何好不好？”
绑完抬头见对方一双眼正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他翘了翘嘴角：“还是兄长对我这装鬼怪的袋子较为感兴趣，想做个交换？”
张易笑，嘴里带着讨赏般地欢喜开口：“阿言……”
慎言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地吻，声音轻缓地从两人想贴处传出：“阿言本身便是兄长的，又谈何你我？”
张易整个人顿了半响，最后伸手径直抱住了对方。
隔了一个阴阳生死，再一次抱到了对方，再一次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以及呼吸的热度。
张易突然便热爱起活着本身这件事起来了、顺道也热爱起了自己无休止的生命。
慎言的胳膊也攀上了张易的背，下巴轻轻搁放在对方肩膀处，在张易的胸膛起伏间抬眼看了看那个正对着自己的佛像。
那泥塑的东西仍旧带着它高高在上的怜悯，他闭上了眼睛。
这个人的命是自己抢来的，谁也不能拿走。
张易当然不知他内心所思所想，正感受着对方实实在在温润的身体触感，嘴里便忍不住得意了起来：“我初一见你便把你认出来了。”他道，“该不该赏我？”
慎言转头，呼吸都喷在张易耳边：“当然。”他道，“如此大好春光，难道不该同兄长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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