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盯着小寒的肚子看了半个时辰也未消下自己的惊奇，他一双眼睛来回半响把小寒看到屡次张嘴都没把话说出来。
最后张易收回了目光，他坐靠在一旁，伸出手往那个一丝不苟站在自己身旁的慎言手背上点了点，啧出一声：“阿言肚子可能大起来？”
他话出来，那个一直埋头的小寒抬眼瞅了他一下又把视线移到了慎言身上：“我……”他张嘴想说话。
“不可。”慎言慢条斯理地答话了，“阿言非妖非鬼，不能以男子之身受孕。”
“哦……”张易慢腾腾地应出一声。
慎言垂眸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他把视线转到小寒身上：“小寒，逆天而行难得善果。”
小寒垂着头，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就在张易以为他可能不准备说任何话的时候，听见他哑着嗓子、还带着些颤颤巍巍的声音传了出来：“逆天而行吗？”
张易刚想张嘴跟小寒讨论些稍实在一些的问题——譬如孩子生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以及应该如何生出来，就见小寒猛地仰起来了头，夕阳泛黄的光芒穿过头顶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照射在他的脸上，相比张易上次见他，他好像更瘦了一些。
“什么叫逆天而行？难道我生来就该躺在床上，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吗？”小寒哑着嗓子开口道。
“天道让我一生孤苦我便应该如此一生活下去吗？凭什么？！我难道就不能在阳光下面奔跑难道就不可以爱人吗？”他的嗓音到后面已然嘶哑到几乎吐不出声来。
张易抿了抿唇——他也曾问过天地、可是从来都没有答案。
“你们从生下来就健康能理解我日日躺在床上的心情吗？若不是父母再生不出孩子我想我早早便会被溺毙在粪池中，我日日在家中听见外面的欢笑声、听见父母的抱怨声，我有过任何选择的权利吗？”
张易眨了眨眼睛，转头见慎言垂着眼睛手中捏着串佛珠从眼神到声音都透出漠不关心的冷淡：“那又如何？”
许是慎言说的话实在过于冷漠，那个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小寒茫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他睁着一双眼睛，如同一个在寻找认同的孩子一般：“那又如何？慎言师傅同男人在一起，难道不也是逆天而行吗？”
慎言闻言手中佛珠往袖内一纳，冷笑出声：“我有本事逆天而行，而你行吗？”他笑，“你有本事保你肚子的孽种吗？”他说到最后十分不屑，“你连个收留你的地方都没有，还得来庙内求我，不是吗？”
张易却是被慎言一嘴呛人的话给逗乐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应该切入正题：“小寒此刻肚内之物便是那个之前同我说过心悦之人的吗？”
小寒转头看向张易，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剥离出来，沉默了半响才在那自言自语般地讲述道：“起先我以为他是只平常的野猫，日日来我窗前转悠，我还给他在心里取了个名叫小黑。”他讲到这里，表情竟是温柔了起来。
张易伸手握住了慎言的手，把手指插入了对方的指缝内，未说话。
“那时我尚年幼，起先还不知自己同他人的区别，后大了些能听懂父母的抱怨，能听见屋外别人奔跑的脚步声、能听见下雨的声音、甚至是深夜虫子在窗沿上爬动的声音，那时我才知道我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开始时是夜晚在我院内走动，后来有一日落在了我窗口，他冲我叫了一声，除却父母的抱怨外我第一次听见有东西同我说话，虽然他只是叫了一声，我拼命的转动眼珠想要见到他、看见他，随后他便从我窗口缝处钻进了我房间，他跳在我床上，就那么看着我。”
小寒说到这里伸手捂了捂脸，嘴里反复地说着“就那么看着我”。
“你们一定觉得十分可笑，我在一只野猫身上寻找存在感，我喜欢他趴在我床头看我，喜欢他爪子踩过我身体时的重量。”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就是一只野猫，能有他相伴数年我觉得十分开心。”
张易抿了抿唇，他想小寒说的这只猫应该在夜色中同自己对视过，并且有极大的可能在寻求帮助，然后在自己眼皮底下咽了气，他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应不应该说出口。
小寒放下自己捂脸的手，脸上的表情再次温和起来：“直到过了数年时间，某个我昏昏沉沉睡觉的夜晚，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他问我说‘你想不想站起来，想不想开口说话，想不想去阳光底下走动’，我做梦都在想。”
小寒仰头看了看头顶穿过树叶射下的一缕缕光亮，笑道：“然后你们看见了，我站起来了，能够跟你们聊天，还能够晒太阳。”
“他叫酒三，在我能开口说话的第一时间同我说——为了报答他要同他在一起。我张嘴能言的第一句话便是‘好’。”
小寒这幅温柔无比的模样衬着他一副削瘦单薄的身子都似乎强大了起来，张易便在这个瞬间感受到这个人在爱着也在被爱着。无论陪伴还是报恩，大抵都是爱情的千百种表现形式之一吧，他侧头挑眉瞥了眼慎言，对方也从眼角斜过来一眼，张易朝他翘了翘嘴角，见他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收了回去，然后仍旧冷淡着一张脸：“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对吗？”
小寒猛地抬头看向慎言：“你见过酒三？”
慎言神情冷漠：“你如何不想想他一只不过百余年道行的猫凭什么能助你身体恢复如常人？”
小寒愣了愣。
慎言继续道：“你能恢复如常人已算是逆天而行，如今竟还想以男子之身生子，你如何不问问酒三需要付出些什么？”
“什么？”小寒俨然已经被问住，支吾着呐呐道，“阿九说可助我同酒三生子……”
“阿九？！”张易迅速地听到了重点。
慎言却是冷笑一声：“喜欢上了妖便罢了，竟然还听信鬼的话。”
张易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想要孩子？”
“阿九说、阿九说……”小寒说了半天，最后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他抬头望着慎言，“酒三现在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张易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你肚内东西该如何生出，而生出又是个什么东西？”
小寒却是对他的问话恍若未曾听见，只一双眼睛看着慎言，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答案。
于是慎言便给了他答案。
慎言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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