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渊刚刚醒来时是清晨，天微微亮着，有一束温和的阳光打在窗台上。他一时分不清白天黑夜，他睡得太久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不断唤他的名字，他很想醒来，却睁不开眼睛。
距离车祸发生过去好几天，他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还是雪白的墙，气氛倒是没ICU那么压抑了。
姜寒趴在床边睡着，莫凌渊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姜寒的脸在他的视野里糊成一团，怎么也对不上焦。但是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他。
关于姜寒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
莫凌渊眨着眼睛，试图动了动脖子，他现在浑身疼，药水顺着滴管流进血液，是凉的。
片刻后，姜寒动了动，突然站起身：“莫凌渊！”
那声音像是隔着山海传来，带着回响，熟悉又陌生。
莫凌渊费力地点点头，想要张嘴说话，温热的呼吸喷在呼吸器上，染上一片水雾。他努力区分现实与梦境，眼前的白色光斑飘浮，有苦涩的药水味在鼻腔徘徊。
病房里顿时变得嘈杂，站满了人，姜寒被挤到外围，莫凌渊远远地望过去，视线终于对焦了。
姜寒瘦得可怕，头发乱糟糟，有一撮垂下来遮住了右边的眼睛，眼睛猩红，衣服也没整理好。莫凌渊别过脸去，任由医生摆弄他，不合时宜地想，这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颓废美。
等病房里恢复平静，莫凌渊头上的呼吸机被撤掉了，他嘴唇发干，林秋雁小心地用棉签沾着热水，就这样喂了小半杯。
姜寒一直在门口站着，没有走，也没有再进来。
本来林秋雁要赶他回去，姜寒不肯走，是莫凌泽说：“留下吧，你应该是他第一眼想看到的人。”
姜寒得到特赦，在病房里守了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现在莫凌渊醒了，他却退到了病房外。
莫凌渊刚醒，说话还有些费力，他动了动唇，林秋雁凑近了，才听到他小声说：“让他回家。”
他看向那扇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只能看到姜寒小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直到林秋雁传完话回来，那丁点后脑勺也消失了，莫凌渊才放松下来，微微歪着脑袋又睡过去。
姜寒是让李昉送他回家的，他冲了个澡，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起床去公司了。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成山，李昉全都按轻重缓急分了类，姜寒一一过目，签字的手抖得不听使唤。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莫凌渊那双带着水雾的眸子，那样清亮，却第一次有着他看不懂的悲伤。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恍若千里。
水笔没墨了，姜寒也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疲惫不堪。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着莫凌渊醒来，不敢合眼，困到极致就睡在病床边，可当他真的醒来，他又不敢走近了。
人总是在即将要失去一件东西的时候，才想要抓住它。
姜寒灌了无数杯咖啡，点灯到深夜，才理完所有文件，他开车路过医院门口，停留片刻，却没进去。
再回到家时，他才发现哪儿都是莫凌渊的痕迹。
在姜寒近二十三的人生里，莫凌渊死皮赖脸地占据他生活的每一秒，曾经他们是最好的童年玩伴，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是争吵打闹的“恋人”，缘浅缘深，生命的前半段旅程，他们都参与着彼此的生活。
沙发上落下一枚袖扣，姜寒收进抽屉里，望着半柜子不属于他的衬衫发呆。
曾经莫凌渊说他心冷，控诉他不懂得什么是爱，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心也会这么疼，像万箭穿过。
他担心他醒不来的时候，他害怕从此失去的时候，每一秒都如被车轮碾过，五脏六腑剧烈翻搅，仿佛在控诉他过去的冷漠。
往后的几天，他都没再去医院，直到莫凌渊发消息给他，说想和他见一面，让他顺便把协议书也带上。
姜寒翻出柜子里的协议，熬过一天的工作才动身，他绕路去西街买了莫凌渊爱吃的糕点，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吃。
莫凌渊坐在病床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精神恢复了许多，只是脸有些病态的白。
姜寒走过去坐下，一时没找到要说什么，他把糕点放在床头柜上，莫凌渊只看了一眼，笑得有些苦涩：“医生说要忌口，这个太油了。”
姜寒唇角牵动了一下，尽量自然地道：“我下次再给你买。”
他把糕点拿下来，给莫凌渊剥了一个橘子。
莫凌渊接了，两口吃完开始说正事：“协议带来了？我的这份也在这儿，都撕了吧。”
他伸手拿了姜寒手里的文件袋，姜寒手里空了，顿了一下才把手收回来。
下一秒，纸张破碎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尖利，刺耳。
姜寒没来得及反应，莫凌渊身前的被子上已全是碎纸片，他稍微拢了拢，用手捧住其中一小半，道：“搭把手，扔一下。”
姜寒机械地动着，一时没能明白事情的走向。
莫凌渊没敢看姜寒的眼睛，他捏着手指，等姜寒坐下来，自顾自地道：“车失控撞上护栏的前一秒，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报应。”
“以前是我犯浑、犯傻，烦了你那么久，对不起。”
“分开吧，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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