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祁靛再次抱住我，他的外套用料很硬，磨得我脸疼。我的鼻子伏在他的耳后，他大概换了古龙水，闻起来有些陌生。
我发现我并不适应这个怀抱。
拥抱之后，祁靛拉着我的手离开机场。他走得很快，我拖着拉杆箱踉跄地跟着，手心里传来湿润的不适的触感。之后他开车带我去吃饭，为我打开车门，拉开座椅，温柔款款，绅士又贴心。然而坐在桌边却总有些尴尬，两个话题之间存在明显的暂停，只有筷子撞击碗碟的声音。祁靛踌躇着开口，“小易，我很抱歉……”我埋头，假装认真吃东西。
他的声音停止了，露出少有的，有些无措的表情，以拳抵嘴，生疏地掩饰着。我习惯性地感到心疼，吃到嘴里的东西也味同嚼蜡。“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我轻声说。
他没有回答，拿起酒杯放在唇边，冷静地抿了一口酒。
然后我们便不再说话了。
我反而更觉得适应。
委曲求全与虚与委蛇都不太适合他。祁靛心气太高，作出每一次让步都极其不易，就是Enzo，要不是看在徐家入资的份上，他都忍不下去。如今要向我让步，他也算竭尽全力了。
一个企业的老大当成这样，也是够憋屈的。可是做生意，哪里能不装孙子呢？我和王旭开个小公司尚且要喝酒赔笑，更何况瑞光这么大的产业。权力交织，牵扯甚多，叫人不得不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这样才讲得通。
我不信他不爱我，我不信他太爱我。
祁靛从来没被我落过面子，以至于就算哄人，也带着一些颐指气使的味道。我偷偷看他，他冷着脸挑挑拣拣地动筷子，送入口的却很少。想是生气的。我也沉默着，不再给梯子下。中间手机响了一次，我起身出去接电话，祁靛“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动静挺大，有些吓人。奈何我是被他吓惯了的，淡定地推门出去了。
“许易，我到了！你人呢？”王旭大声吼到，他那边太吵了，倒是比祁靛刚才还吓人。
我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说。“王旭，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啥？”王旭发出一个单音，“出什么事了，怎么又不走了？”
“嗯，事情比较复杂，刚才律师给我电话……”我斟酌着想解释清楚，祁靛突然推门出来，双手交叉靠在墙边，用不耐的眼神看着我。
“继续啊，发生啥了？”王旭催促道。
祁靛盯着我，“是谁？”我捂住手机，镇定道：“家里人，问我到机场没有。”
“那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我有些慌，忙说：“不用，下次吧。”又叫了王旭一声爸，“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先不会来了，您不必接我，自己回去吧。”
希望王旭能明白。
祁靛见我挂了电话，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进去吧？”我拿出离婚前的态度，软下声音同他说话。他站起身，逼近我，压过来的身体带着侵略性。“小易，”他说，“你不要骗我。”
我故作茫然地望着他，缩起肩膀，露出一些害怕的样子。“我，我没有骗你啊。”
“祁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祁靛审视着我，似乎在分辨我的可信度。“小易，你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林修之？”
“啊？”
这次我是真的茫然了。
祁靛皱着眉错开眼，露出一些难堪的神情，放佛他问出的话十分难以启齿。我艰难地思考着他同林修之有何关联性，唯一想到的是他订婚时，我一怒之下同林二的接吻。他携手良人，我怀抱新欢，不过是出席前任订婚仪式的标准答案。当时祁靛既然没有走过来，现在又有什么好提？
我难以不怨恨他。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亦冷下脸，独自走进了包间。祁靛愣了一下，又冲进来拉住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放手。”
祁靛火冒三丈地吼：“许易！！”
他凶，我比他还凶，一把就把桌子掀了，碗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汤汁四溅，粘上了鞋子。然后趁着祁靛没反应过来就开始哭，后退几步，踩在废墟和脏污上，微微拱起背部垂下头，像是难以承受头颅的重量。
“祁靛，你是觉得我没有心么。”
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继而又努力憋气，让鼻尖和脸颊都变得通红。祁靛明显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况，他的怒气没能一鼓作气，反而被我打得措手不及。我抬起一只手臂挡住脸，只露出咬着一点下唇的嘴。
像是极其悲伤，又强行抑制的样子。
“……小易……”祁靛放软了姿态，迟疑地叫了一声。我并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继续哭着说：“你牵着别人的手，交换戒指，举杯相庆。我怎么受得了？祁文这么作践我，我又能怎么做？”
我要字字斟酌，小心谨慎，以免一个不注意，就骂出脏话来。
“小易，”祁靛明显有些愧疚，然而他无法说什么，他只能说：“你知道，事情不是那样。”
“这么多人看着，我若为你出头，他们只会觉得我与你藕断丝连。”他解释道，又严厉地说：“你当时就不该去，谁叫你去？！”
我放下手臂，露出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祁靛顿觉失言，尴尬地捂住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是！”他气急败坏地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动。
我畏缩着颤抖了一下。
“我同林二少没什么，”我小声解释，“只是当时他离我太近，我没躲开。”
我暗示是林二主动。虽然这不是真的，不过当时角度微妙，祁靛又隔得远，哪里就能看得清？何况这种事情，总要扮无辜才好。
男人总觉得自己可享齐人之福，却希望伴侣对自己守身如玉。这种想法甚至无关爱情。
祁靛有些惊讶，似是不信。我又说：“二少大概是开玩笑。”然后作出一副受辱还强忍的表情，委屈得不得了，侧过头用手背和袖口擦眼泪。祁靛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别哭了。”
我“嗯”了一声，乖乖擦干眼泪，开始小声地打嗝。祁靛笑出了声，“怎么那么笨，过来，给我抱一下。”
“乖，以后看见林修之，躲远一点。”
“嗯。”
祁靛没有能送我回家，他接到了电话，又去忙别的事。走之前他给我塞了张卡，“想要什么自己买。”
我顺从地接了过来，然后用那张卡刷了饭钱和给酒店的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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