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下午瞧见天边累积的乌云，小王爷心里就有了这事不成的准备，这会听着季幽的话，没半点惊讶的。
他手指抚摸着黑貂的微湿的皮毛：“到哪儿停的？”
季幽道：“护城河旁。”说完又忍不住补充，“多半是沉尸河底了……小祖宗在河岸正寻摸，下了点雨丝，眨眼就没影了！”
小王爷忍不住笑，他都能想象出那情景——原本认真耸动鼻子确定冯英行踪的黑貂，皮毛上刚落了星雨，这黑厮刷的就罢工了，撒丫子就往回跑……
季幽多半一个转身，就只能看见一个飞掠的黑影了，难怪怨气这么重。
“明天你带人去捞尸，”小王爷道，“尸体要是下了水，蠢东西也没用了。”
“蠢东西”又叫了声，爪子挠了下已经空了的碟子，仰着毛脑袋看向小王爷，似乎没吃饱。
小王爷顺手摸了把毛脑袋，又从桌上捞出量一碟零食，放在了小黑貂面前，那小东西欢快的叫了声，立马忘记了小王爷说它“蠢”的仇。
“这明月楼可真有点意思，”小王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点笑，“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谁去了都有去无回。”
宋承安、许应阙、月姬……一个个都在明月楼里丧了命，现在这看起来与这件事全然无关的冯英，最后的踪迹也消失在明月楼里。
那座终年挂着精致红灯笼的彩楼，仿佛被这些死因莫名的亡魂染上了一层灰色，诡异莫测。
今晚雨大风急，又是谁要殒命喋血？
……
次日，阴，天寒。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一共八盏高烛大灯，将屋子照的恍如白昼。
小王爷坐在宽大的软木椅上，猫一样无声无息的观察着对面的人呢，额上的冰蓝色玉珏发出微弱的光，将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都衬出了一丝蓝色，显得神秘而冷酷。
他对面的人也一样沉着，穿一身青色长袍，优雅从容的跪坐在矮几前，慢条斯理的调一炉香。
随着他的手将不知名的香料加入香炉，慢慢碾磨，一股海水的味道充斥着房间。
“沉水香，”那男人一边慢慢碾香，一边道，“好闻么？”
这人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高鼻深目，轮廓分明，果然没一分女气，是纯男性的俊美，即便做着调香这样细致的工作，周身也没一丝柔和之气，倒是别有一番美感。
但是他的面色苍白的如同薄纸，嘴唇都泛着一层稀薄的灰色，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
分明跟穆云左没一分相似，但小王爷也不知怎的，突兀的就想起了还被拘在检监察司的穆云左——多半又会像他第一次去看他时那样漠然的看牢房门外的烛火。
可不能耽误太久，小王爷想。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青妖，杀冯英的时候痛快么？”
青妖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冯英？谁？不认识。”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话，又将一味火红色的草碾碎，加入了那一炉香中，不疾不徐的捣香。
“不，”小王爷笃定的道，“你认识他，不仅认识她，你还恨透了他。”
青妖笑道：“贵客说笑了，实在不知贵客说的那位冯英是哪位。”他顿了顿，又委婉的道，“今晚青妖还有要紧事，就不多陪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小王爷像是没听见他的“送客词”，自顾自道，“你若是不知道，又为何要将他藏起来？”
“贵客说笑，我没有。”
小王爷摆手道：“我既已到了这里，自然有完全把握才来……再有盏茶功夫，我的侍卫会将人带出来，或者说，是将他的尸体带过来。”他捧着季幽走时特意给送来的一杯苹果汁，啜饮了一口，“我只比监察司早了一点，他们或许也已经在来的路上。”
青妖笑了下，顿时满室生光，他道：“ 做贼拿脏，贵客说我劫持冯英，可有证据？”
“不，不是劫持，”姿容俊美的少年从容反驳，“是虐杀，连许应阙都被虐杀而死，他又怎么会只是被……劫持？你啊，你恨毒了他。”
青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宽容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屋内的海水香气终于淡去，一股浓烈到甜腻的香气蔓延开来。
小王爷皱了皱鼻子，对这样甜腻浓烈的香实在不喜欢，径直道：“这香过于庸俗，配不上你，换一种。”
青妖笑出声来，没有再在香里加草料，似乎很喜欢这种味道，他一边小心的将一些香料装入旁边精致的香囊，一边叹息一般的道：“贵客今日来，有些莫名其妙。”
“可你心里早有准备，在你杀宋承安、将穆云左拖下水的时候，就做好了这种准备，对吗？”小王爷似乎换了个人，原本有些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睿智和冷锐来，“从那时起，你就想着将事情闹大，之后又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接触许应阙、连书涯、冯英，就没想着要脱罪。”
他语出如惊雷，断然道：“你不怕死。”
因为不怕死，所以不在乎破绽多多，因为不想活，所以才肆无忌惮。
“怎么可能？”青妖反驳道，“世人皆怕死，我又如何会例外？”
“那我换个说法，”小王爷从善如流，只略略思索了下，就继续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即便你想活，你身体里的毒也不给你多余的时间了，是吗？”
久病成医，即便没有刻意去学，也没有成为名医，小王爷也还是能轻易的从青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已入肺腑的毒。
青妖依然稳稳的摆弄桌上的香料，面上波澜不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扯开了话题，道：“贵客认定了是我杀人？那理由呢？宋、许两位公子都待我不薄，连公子也与我略有交情，我为何要杀他们？至于那冯英，我根本未……”
“因为——鲛人。”
青妖的脸明显的抽搐了下，眼神也阴翳下来，一言不发。
“许应阙死在鱼网里，月姬死时唱着鲛人曲，就连连书涯，听见鲛人两字都表情奇异，而你刚才的反应更是让我确定可了一件事。”小王爷徐徐说着，言语如刀，一层层剥着这一团乱麻的线，要梳理出一个头绪来。
“你，是被从深海捕捞上来的鲛人族！”他说着话，手指猛然将桌案上那一户温热的茶朝着青妖泼了过去。
那茶壶砸在青妖调香的桌子上，茶水汩汩流下，正落在青妖的腿上。
小王爷眼神锋锐如鹰隼，三两步凑上前去，咄咄逼人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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