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书房在侧院。
冯素贞穿过长廊，一路未见人，她心中有些疑惑。等进侧院，见书房门大开，老乞婆拄着拐杖站在屋内，显然是等了一段时间。冯素贞有些赧然，她快走两步进了书房，又把房门小心掩好，才冲老乞婆一拜，喊了声母亲。
老乞婆仍是一贯的打扮，她见冯素贞所为，柱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老乞婆双唇蠕动，偏过头去，“孩子，我已经不想再当谁的娘了。”
被老乞婆拒绝是意料之中。冯素贞上前两步，扶老乞婆在椅子上坐下。今日的老乞婆已经不再带着红豆及黄豆袋子，冯素贞心中有些宽慰，无论王公公曾经如何，老乞婆都不该活在赎罪中。她略是沉吟，又说，“您对我有活命之恩，又助我替天香解毒，今日更是救了梅竹母子。无论您心中怎么看我，我都是拿您当母亲一般尊重的。”
老乞婆不语。冯素贞没有等老乞婆再开口，她看老乞婆握着拐杖的手突然用力，显然是内心纠结，便突然跪倒在地，冲老乞婆磕了三个头。
“孩子，你这是？”老乞婆大惊。她忙起身，想要去扶冯素贞，却被冯素贞偏了偏身子躲开。
冯素贞抬头看向老乞婆，眼前的人满脸震惊，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有这般动作。冯素贞心中有些微妙的愧疚感，她咬了咬牙，道，“我视您如母，现在却对您起了猜疑，是为不孝。”
老乞婆面上的惊异一点点褪了下去。她再次去扶冯素贞，冯素贞便顺着她的动作站起身。老乞婆笑了笑，问到，“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冯素贞略低了头不去看老乞婆，她叹口气，道，“以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每次我们遇到事情，您都能及时出现。而且，您不但对我极为了解，我身边的人，天香张绍民，甚至是一剑飘红，您都了如指掌。今日，梅竹出事，您又是突然出现。巧合出现的太多，就一定不是巧合。”
老乞婆点头，她面上带笑，没有丝毫被看破的窘迫，反而让冯素贞觉得，老乞婆竟然因为自己的看破而感到欣慰。冯素贞觉得面如火烧，她轻叹了口气，又说，“如果没有猜错，从我假死开始，您便一直在暗处跟着我吧。”
老乞婆伸手拍了拍冯素贞的胳膊，她微微摇头，道，“不是的孩子，从你出生前，我便已经在你身边了。”
冯素贞尤遭雷劈。老乞婆的话犹如天外来音，将她的理智击得粉碎。她呆愣了片刻，一双眼直挺挺看着老乞婆这张堆满慈祥笑容的脸，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从我，出生前？”
老乞婆点头再次确认。她看冯素贞尚未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便问，“你本来是怎么猜想的？”
冯素贞略摇了摇头，她茫然地看了看屋内陈设，道，“本来也是想不通最关键的节点。如果您只是碰巧救了我，那么无法解释您为什么对京城中的人也如此熟悉，而且，梅竹自假死后深居简出，您又怎么会突然知道她今日身子不爽。更何况，王府就算守备再松懈，也不至于放您一个人在书房，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着。如果您是父皇派来的，那么前面的疑点都可以攻破。只是，父皇曾说，他是等我成了驸马，才发现我的身世，可是您出现在那以前，时间对不上。”
老乞婆复颔首，她看冯素贞满脸纠结，便长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你太信任你的父皇。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无论他心爱的女人犯下多大的错误，都是愿意原谅的。有时候，为了掩盖那个女人犯下的错误，他甚至会对另一些人撒下谎言。”
冯素贞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试探地问，“您是说，父皇从一开始便都知道。但是他为了一个女人犯过的错，欺骗了我？”话语才停，冯素贞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惊得她手一抖，眼神虚晃了很久，才重新聚焦到老乞婆脸上，“是，仪惠妃？”
老乞婆没有料到冯素贞竟然能猜到是仪惠妃，她面色僵硬了片刻，才似认命般叹了口气，道，“原本是应该要瞒着你的。不过你没有猜错，确实是仪惠妃。”老乞婆略顿了下，她看向冯素贞的目光有些不忍。但看到冯素贞虽然面色惨败，双眼却紧紧凝着自己，便继续说到，“当年皇上登基，后位虚悬，太子也还不是太子。仪惠妃不知从何处听说皇上与太后请求要纳你母亲进宫。是时仪惠妃已经年过三十，而你母亲风华正茂，又是京妙两地有名的才女。仪惠妃一来怕你母亲会夺她宠爱，二来又怕她腹中子会威胁了她儿子，所以便偷偷遣了个小太监去妙州，想要鸩杀你母亲。说来也巧，被派去妙州的恰好就是我那不孝子。而我无意间知道了他的意图，便用假死药救了你母亲一命。后来，你母亲等到一道圣旨，却是被赐婚给她青梅竹马的冯少卿。而我也得到一道圣旨，皇帝可以原谅我儿子犯下的错误，却要我成为他的眼线，留在妙州。”
冯素贞久久未动。她心思杂乱，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天香在城外说过的那句，‘母后盛宠冠绝后宫，她生前，父皇从未纳妃’。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今日想来，自己生母当年所遭遇的一切，自己本该在那时就有所猜测。冯素贞略仰头，暝了双目，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悲痛。
老乞婆将冯素贞的反应看在眼中，她叹了口气，本想说些劝慰的话，但思来向后，还没有想到如何开口，便听到冯素贞问她，“那样的虎狼之药，若是服下的女子已有身孕，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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