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这世上还有比皇上更龌蹉的人么？你不让我说，我今天偏生要在司徒大人跟前说，说你刘克明是如何有违天道伦常！娶了本宫又来睡本宫的儿子！”董妃似乎不管不顾了，泣血的声线已然声嘶力竭，她猛地挥袖掀翻了一桌子的茶杯棋盏，眼神发狠的泛着血丝，“静儿！你把本宫的静儿还给本宫！”
“董爱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是你要当皇后，朕便许你一个后位，也算是感激你当初助我荣登大宝。现在你又巴巴得跑来说朕有违伦理，你的静儿在城破那日便已经是个死人，你当初没能劝服他归顺这永乐天下，便是你的过错，现在你又跑来疯婆子似的问朕要人，要朕如何是好呢？”刘克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从从容容，却只字不提李静的下落。司徒慕远杆在一旁，专心致志当空气，皇帝没准他走，他是一步也不敢妄动的，只得硬着头皮作壁上观，还要心惊胆战唯恐皇帝一个不痛快连着自己和董妃一并在菜市口砍了。
“骗子！都是鬼话！呵，立后？你休想！我堂堂董氏岂能倒戈于你这种万恶不赦的小人！陛下忘了当初是怎么承诺于臣妾？护李氏千秋万代，护我儿安好无忧！是本宫当初眼瞎心拙，信了你的鬼话！城破那日我便知道是我错了，我是罪人，死后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我如今能活着一天，便是撑着一口气教你这永乐后宫不得安宁！我盼着有生之年，得见陛下不得好死，甘得此报！”那恶毒的语句不像是从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口中发出的，倒像是倾尽了全部怨念的一只鬼。
“董妃难道忘记从前是如何爬上朕的床，又日日夜夜在先皇的后宫，盼着朕前去的么？”刘克明的脸一半隐匿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殷红的唇，勾起一丝凉薄讽刺的笑意，“董妃难道忘了，当初先皇待朕不薄，董妃却还是日夜托话，邀臣前往养心殿把酒言欢，董妃如此寂寞难耐，朕如何忍心拒绝呢？”
“还是朕应当依言尊称董妃一声，太后呢？”闻此那女子终于惶惶的瞪大了眼睛，泣不成声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这个疯子！刘克明你是个疯子！”当初她是多么爱这个人啊，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很多年前一个四月的雨天，先皇刚刚驾崩，她的长子李湛刚刚继承大统，她也刚刚搬入养心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董太后，那种深闺空旷苍凉的寂寞是可怖的，她便是要替这天下守寡，而那一年，她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李湛是个孝顺的孩子，时常托人送些进贡的珠宝首饰或者珍稀的胭脂补品过来，刘克明便是在那时和她熟络起来的，她瞧着这个小太监伶俐可人，英俊异常，便生出了留下他的想法，但那时刘克明已是李湛身边的红人，据说形影不离敬宗身侧，自己不便开口要人。
但刘克明是一味毒，沾染了就离不得，一次酒醉，一次缠绵，一句情话，大概就是董妃死心塌地的原因，她为他保守没有净身的秘密，在无数个绝望又充满希望盼他前来的夜，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敬宗病逝群臣非议诏书真伪之际，私动董氏兵权，助他一臂之力荣登大宝。那时，她是认真爱过这个男人的，她曾真的相信，有朝一日他君临天下，自己得以站在他身侧，是贤淑德并的一国之后。他们可以如同刘克明在床畔许诺自己的一样，一起护李氏天下千秋万代，护靖王殿下一世无忧。直到城破那日，护城河的水红了三天，李氏被诛尽九族，她才知道，自己已然万劫不复。刘克明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留她的儿子一命，所有与皇权有关的逆鳞，他都一一拔净了。
董妃状若癫狂得摇着头退后，一个女人，为了爱情，可以糊涂到什么地步呢？又因为爱情，可以狠毒到什么程度呢？曾经，她可以选择立自己的静儿为帝，却误信了一个男人的誓言，下错了一枚赌注。她再也输不起了。
“董妃当以凤体为重。不日天下人有目共睹的立后大典，朕将在凤鸾阁，亲迎爱妃凤冠霞帔。”仿若什么也未发生过，刘克明肘着下巴淡淡道，“来人，扶你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回宫歇息。”
董妃似乎是彻底倦了，目光涣散，再也挣不动他人的挟制，她抬起头状似无意的瞥过司徒慕远，最后落到刘克明身上，嘴唇动了动，却再没说什么，随后被人拖下去。左右很快上前收拾了残局，重新摆上热茶和棋盘，刘克明转头看了一眼司徒慕远，似乎有些乏了，“朕必须娶了董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回他不等司徒慕远回答，“因为董氏三代为将，护后是他们历来的家族使命。朕要董氏的兵权，要这天下永乐，就必须立她为后。”
司徒慕远弯着眼睛低头瞧他的鎏金折扇，思量着，自己今日，好像似乎，委实知道的多了些。刘克明瞧着司徒慕远眉梢眼角的细细朱砂，映着烛光，红得竟妖异起来，他忽然慢慢伸手抚上那似乎要灼烧起来的朱红，缓缓道：
“天晚风寒，司徒爱卿不如，就在这青澜殿，歇息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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