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吐了。
顾十华从来没有想过，仙风道骨的灵霄宗弟子，也会做出“呕吐”这项举动。令人不悦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他捂着鼻子退了几步。直到柳盈将桶里剩下的水再次劈头盖脸地浇向叶澜，这气味才消散了些。
“没见过死人？”顾十华皱着眉问。
“是……闻，闻。”叶澜咳嗽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句话，纠正了对方的说法，“闻是闻过，死了好几天的都闻过，只是这太近了……一时半会儿忍不住。是……是侯诚？”
“是的。”柳盈说，“你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昨……昨晚？哎哟。”他说着说着扶了扶后颈。他僵直着在墙上靠了大半夜，自然是脖子最为酸痛，“痛死我了……昨晚？我记得就是他俩，”他指了指顾十华的方向，“他俩的房间特别吵。我睡了好久都没睡着，真的，柳姐姐，你可以想象下那么晚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说重点。”顾十华一脚踹在叶澜脚腕上。
叶澜拉长声音痛呼。他那只脚本来就被控制住秦淳身体的袁溯明抓了一道，此时还没好全。罢了，他委屈地想，这对狗男男，招惹不得。
“在那之后，我就睡过去了。”他挠了挠头，“记忆很模糊……但我记得我是躺在床上的啊，怎么会……？”
“霜雪阁训练有素的刺客，会在杀人之前挪开不相关的人吗？”柳盈斜着眼看向顾十华。
“不大可能吧。”顾十华摸着下巴，“我倒觉得可能是叶少侠太困了，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入睡的。说不定下床喝了口水，就昏倒了。”
他拉着叶澜站起来，把人安排到了椅子上，“昨晚的事情，的确是我该向你道歉。不过你再想想，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叶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眉间都拧出了好几股。一旁的柳盈走到床边，拾起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道：“不必让他想了，你来看看。”
“什么？”顾十华探过头去。那是个香炉，最开始被雕花精致的窗框拦住了，不仔细看竟还找不出来。柳盈揭开炉盖，香炉的底部是焦黑的，每个香炉烧过香之后，都会留下燃烧的痕迹……
但是不对。顾十华再凑近了些，那片焦黑竟透出股诡异的紫色。他再嗅了嗅，不同于任何香木燃烧的气味升腾起来，透着些许苦味，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顾十华和柳盈对视一眼。师姐指了指椅子上的叶澜：“你去让他那狗鼻子闻闻。”
香炉递到叶澜面前，他深吸一口气，却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气质出尘的灵霄宗首徒满脸惊恐，差点把椅子踢倒：“这……这是！”
“‘紫曲迷香’，长安地下黑市经常交易的那种。”顾十华道，“那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常常买了这种香，去泡他们看上的良家妇女。”
“良家妇女……”叶澜表情抽搐了一下。
“这香挺厉害的，一点就能叫人睡上好几个时辰。”顾十华抠了些剩余的紫色粉末，在指尖揉搓，“几乎可以确定是霜雪阁干的了。长安的香，歧莲派多半买不到。霜雪阁为了堵他的嘴，不想让我们知道叶闻湫的计划，就杀了他。那个杀手从侯诚对上林晚英——或者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一直跟着他了。他知道侯诚住在哪间房，所以在窗外点燃了‘紫曲迷香’。”
柳盈站得离窗户近些，便抬手摸上窗框。果不其然，在靠近香炉原来所在位置的地方，有一道狭长的缝隙：“迷香就是这么飘进来的。”她指给大家看，“然后在叶澜昏迷之后，他打开窗，杀了人。”
“对不起……”叶澜垂下头。
“没关系，没关系。”顾十华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内疚。他是霜雪阁的叛徒，做出了决定，想必也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可他……是秦淳的朋友啊。”叶澜声音低低的，随着血腥味在夏风中飘散了，“秦淳……你们告诉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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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淳站在刻有“云水镇侯诚”字样的墓碑前，颤抖着，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他很冷静……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他以为自己见到侯诚的尸体会难以接受，就像听到周小七报来的死讯时一样。他会咆哮，会疯狂，会哭泣，即使这个男人以虚假的身份成为了他的朋友，他还是会难过，会怀念他们在云水镇的时光。
但是他没有。他就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偶，看着顾十华为他的朋友买来棺木和草席，看着柳盈为他整理容颜，叶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只木鱼，正敲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超度。周小七站在不远处抹眼泪，十二岁的孩子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即使再过胆大也会害怕。这一切映在秦淳眼中，却像极了一个梦境。
就这样么？他愣愣地想，就这么……死掉了吗？
他的头顶，蝉鸣声一浪接着一浪，阳光正盛。侯诚死了吗？他想，不可能啊，传奇话本里哪个角色死了，老天爷都要下一场大雨。没下雨，所以没有侯诚不可能死。然后他的身体抖了抖——他站不了多久，腿还是麻的——顾十华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他。
“淳淳，你还好吗？”是顾十华急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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