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的紫宸殿,群臣在太监朗读江北钦差来信的声音中,以缄默掩盖震惊与算计。
叶昼成是国子监祭酒的门生,不站队,行事与为人更像是御史台那一帮人。而顾维源却是吴懿的得意弟子,行事比他的老师少三分圆滑多一分狠辣,是实干派也是毒瘤。
皇帝虽然更偏重后者,但心里却是更相信前者的。
叶昼成说有蹊跷,一定是有蹊跷的。
能让顾维源说危急的,定然也不是小事。
那么问题来了。蹊跷是什么?江北百姓为什么暴|动?钦差人呢?
无论毒瘤还是清流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昨日在延英殿已经讨论过一轮的几人也是沉默。
皇帝又不是傻子,早将他们不言而明的踟蹰与退避看得一清二楚,直接道:“蔺卿。”
蔺谈出列:“臣在。”
皇帝道:“江北一事,你看该如何?”
蔺谈毫不避讳道:“旱情蹊跷,当派巡察使……”
不等他说完,殿外奔来一人高声道:“运河急报!”
皇帝面色一变,立即道:“传!”
那信使道:“回陛下,江北暴雨近十日,大运河堤岸崩塌!”
吴懿眉尖一跳,道:“说仔细些!情况如何?有无伤亡?”
信使道:“回大人,部分暂住河边的工匠及其房屋为泥流冲垮,六十余人受伤,十余人失踪,暂时未见死者。”
都水监道:“陛下!打运河修筑至今四五百年从未听闻堤岸坍塌之事,古时也不是没有过暴雨,更别说此前大运河还因旱情枯竭,区区十日之雨怎能毁百年之河,臣以为此乃人祸,请陛下恩准彻查!”
将作监也站了出来:“陛下,筑造运河堤岸所用土石配比乃先人所配,历经百年不见破损,今日遭祸,定是人为,臣亦请陛下下令彻查!”
大殿之上,有人面色灰暗,有人不动声色。
皇帝看向蔺谈:“蔺卿继续说。”
蔺谈道:“旱情蹊跷,当派巡察使前往江北视察百姓暴动与运河崩塌一事,并且搜寻不知下落的两位钦差。此外,由于江北如今情况特殊,需得派人保护巡察使。”
皇帝沉吟片刻,朗声道:“御史中丞,中书令。”
两位大臣出列:“臣在。”
皇帝道:“中书拟旨,命御史中丞为淮南巡察使,前往江北,赐其调动江北扬州与江南苏州两地折冲府府兵之权,彻查江北两案,寻回两位钦差,必要时可行先斩后奏!”
御史中丞与中书令两人皆道:“臣领旨!”
皇帝垂眼看着陛阶下的大臣们,又唤蔺谈:“蔺卿,你且候着淮南巡察使消息,待平息江北之事后,你将如何处置罪臣拟出章程送于朕,不必知会政事堂。”
蔺谈拱手:“臣领旨!”
御史台上书本就可以不过政事堂,皇帝这么一说,便是敲打某些政事堂的人了。中书门下两省官员皆是一脸事不关己,部分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参知机务”职的也是古井无波,默认的宰相本人更是老神在在。
五月十一,巡察使抵达江南,提苏州折冲府一千府兵北渡。江北折冲府闻讯而来,见巡察使所持御令,亦出一千府兵。次日巡察使派百人搜查钦差踪迹,并命千人围扬州府,令城中百姓终止暴动,出城向巡察使道明暴动原因,无理拒令者,收押候审。
谁料江北百姓抗拒非常,直言官官相护,即便自戕于城中,也绝不死于狗官之手,拒不出城。
无奈之下,巡察使只能暂时先将精力放在搜寻钦差上。
所幸两位钦差早便离开扬州府,于靠近江南的一处农舍中避祸,被折冲府府兵找到时,都还活着。
只是其中一位看着快没气了。
叶昼成是个书生,体能上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比寻常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标准书生跑得快些。顾维源自幼习君子六艺,“射”与“御”学得不错,可惜在一片混乱中就算他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也只能用以从人群中钻出去。
巡察使看着被接回来的两个小年轻,心想也亏得是灾民饿了许久跑不动了,不然哪容得他们命大回到今天。而后大手一挥,命人将他们送到江南去休养。
又五日,长安收到叶昼成来信,举朝震惊。
江北确有旱灾,但此次旱灾并不足以让江北百姓家徒四壁哀哭于野,灾难是人祸。
叶昼成与顾维源在民间探访时了解到,近几年来,江北的米粮价一路走高,交给朝廷两税之后,百姓大多愿意将米粮卖给借运河途径江北的富商,换作真金白银囤于家中。今年自年初起便少雨干热,百姓们得扬州、庐州、光州等府州官允准开闸引运河水浇灌农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水有光,今年的稻谷比往年成熟的都早。百姓们谷雨前便收了庄稼,放在家中等待夏收。
至此,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但此后的走向却开始变了。
有来自江南的商人前来购买米粮,收价依然很高。百姓们想着反正马上也要种下一轮庄稼,此时因着别的地方都没收成,商人才出高价,等大家都开始准备夏收了,他们哪还能赚到多少钱。一户站出来大批贩卖米粮,就会有第二户、第三户……到最后家家户户只剩着预备上交夏收的米粮与可以吃到秋收的囤粮。
可他们既没有想到运河本身未筑造完全,河中之水压根撑不住他们引流与干旱的压力,也没有想到江北由于商人蜂拥而至赋税也跟着水涨船高,商人买完粮就溜得无影无踪,按人头计算的赋税只能均摊在他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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