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辕，云敖的神色便有几分恹恹的。寝殿里已经摆上铜炉，顶尖的炭无声地燃，烘得人发热，云敖的手却仍是冰凉。
景姝一直不放心，见他如此光景，便执起他的手捂着，蹙眉道：“要不要将太医唤来？”
云敖阖着眼摇摇头：“不用了……”他无声地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将阴寒随呼吸带出体外，“夜里要落雨。”
这是老毛病了，天稍阴冷几分，云敖体内的寒毒便要发作，更毋论常年潮湿的两江道。
景姝的心慢慢提起来，她垂下眼睫，摩挲着他的扳指，和他指腹常年弯弓持缰留下的茧子：“那臣妾吩咐他们夜里勤添炭……”
“嗯。”云敖盯着她削葱根似的指，那样纤细漂亮，覆在自己手上却丝毫不显单薄，“别担心。”
“王爷。”景姝有几分闷闷不乐地，突然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呀……”
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实在是不懂事，可是云敖从动身至今，一直忍受寒毒的摧折，她看着委实心疼。帝都虽居北，却干燥，不像两江道水汽氤氲，寒冷直往骨髓中渗。
云敖笑了。他安抚地拍拍景姝的柔荑，深不见底的眸温柔如水：“别怕。”
景姝闷闷地应下，又抬眼去望云敖。
他的面色仍是不甚康健的苍白，甚至比那夜在若水城时又瘦削几分，可眉宇间仍是位高权重的戾气，那种沉稳威迫的气场曾让她喘不上气，如今再看方知这是将江山负在肩上的气度。
景姝小声道：“王爷都瘦了……”
“那回京王妃可要把我养胖点。”云敖轻笑，这时景姝凑过来，像一只猫儿，钻进云敖怀中，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温香软玉楚宫腰，小王妃难得主动，云敖垂眸去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景姝耳尖灼烧似的热，把小脸儿往他肩窝埋，声音也小小的，“就是想离你近点。”
云敖看着她，珍而重之，像看剑尖上的明珠一颗。他喜欢景姝这样卸下防备地依赖着自己，此时，她不是百算千虑的帝师嫡女，不是步步为营的摄政王正妃，他们不过是寻常的眷侣一双。
就这样静了片刻，外间的门忽而“吱呀”一声，几个端着漆盘的长随鱼贯而入，朱红云锦上头分别摆了云敖的药、牛乳燕盏，并几样点心。
景姝吓了一跳，慌忙想从云敖怀里脱出来，哪知他不肯，手上稍一使力：“怕什么。”
其实他力气委实算不上大，景姝却仍乖乖留在了他怀中，只是脸红了个彻底，“光天化日的……”
这是信口胡诌，外头夜色浓重如墨，连月光都看不到，云敖失笑：“好好好，光天化日，是本王孟浪了。”
……
经过前几日的同床共枕，景姝基本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
无论她入睡时多审慎小心，再醒来时也总是在云敖的臂弯中。
今夜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一阖眼，径直攀上云敖的颈子，“借本宫凉快凉快。”
全然是理直气壮地，仿佛方才见人进来便要从他怀中溜走的人不是她。
云敖畏寒，虽已是春末却一直烧着地龙，景姝又是血热的，便总是去冰砖似的云敖那里去贪凉。哭笑不得，云敖只能任由小王妃抱着，有气无力道：“晚上别再蹬被子了……”
“我尽量……”景姝小脸儿一红，蹭着云敖的臂弯，全然不讲道理地小声道，“睡着后就不知道了。”
云敖今晚是委实累了，难得没批折子，景姝舍不得耽误他休息，又絮絮说几句旁的便吹了烛。
不过是一阖眸的光景，景姝似乎刚睡着，就听见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起身，旋即身侧那微凉的触感消失了。她旋即睁开眼，就看见云敖被人扶了起来，正披着衣要起身。
“王爷……？”她揉了揉眼，便感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额上，云敖温声道：“浩凌那边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浩凌？”景姝对此地半分印象也无，却也知道非得是不得了的事端，才会在半夜惊动摄政王，于是立刻爬起来，“我同你一道去。”
云敖揉揉她柔软的发旋，“不用了。”他抚着景姝的肩，低声哄道，“你这几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景姝摇摇头。“你自己一人去，我也不放心。”她坚持道，说着便束起发下床更衣，“我不累的。”
云敖说不过她，只好松了口：“要听话。”
……
安乐点好了兵，泼墨军已经整齐地林立在长街上。因着事端紧急，车驾到底是慢几分，云敖让人备的马。抚着景姝在鞍上坐稳，他转身，就看见安乐满是担忧：“王爷……”
他担忧云敖的身体，奔波这些日已是强弩之末，若又夜奔去数十里之外的浩凌，怕是要吃不消。
“无妨。”云敖把手搭给他，借着力翻身上马，“一次半次。”
他一夹马腹，掷地有声便是一句：“开拔。”
马蹄声起，尘烟阵阵，撕开长夜的沉寂。安乐与几个千户在前，拱卫着云敖与景姝，后面是数十个骑兵。分明已经过了凌晨时分，天色却越来越暗，黑云在远方翻涌，并雷声轰然。
果然，半个时辰后，天开始落雨，起先只是淅淅沥沥，可愈往南了，雨势便愈大，一个时辰后到浩凌时，已经是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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