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一场春雨，又为帝都平添几分寒意，五月将至，天气却仍带着冬日的凛冽，印象没有哪个春季如此刻薄。
萧竣入狱时天正下雨，太后遣了身边的贴身宦官来送，身边还有刑部侍郎作陪，信誓旦旦言不出半月，太后便能将小阁老救离囹圄。
上面的贵人开了金口，萧竣自然也没有受什么苦，刑讯更是没有。照这个架势，太后是准备拖到找出对萧竣有利的证据，将他一举救出。
云潮去看望云敖时，愤愤不平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兄长，摄政王却只是淡淡一哂：“他好受的在后面。”
云潮却仍有几分担心，“刑部那几个老匹夫一直拖着不肯审，只会越拖越坏事儿……”
“那是因为我们手上的证据不够硬。”云敖宽慰地拍拍弟弟的肩，少年人还在长个儿，肩膀也日渐宽厚起来，“我已经吩咐泼墨协助大理寺去查，十年前萧家在威勇侯冤案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事关国祚，若是有确凿证据，刑部不敢怠慢。
他指了指手边小几上的点心，“你嫂嫂新制的云片糕，尝尝。”
说起景姝，云潮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道，“六哥，那个怀儿是不是你的孩子？”
云敖嗤笑一声，“想什么呢？”
“臣弟算着，”云潮拣起块点心，咬了一口，方煞有介事道，“这怀儿方四岁，算上怀胎十月是五年前，刚好是你从北疆回来的日子。”
“净胡说。”云敖笑骂道，引得一阵轻咳，“少看那些话本子。”
说到这，他起什么似的，“过了六月你就十九了吧？”
闻言，云潮立刻敛起脸上不怀好意地笑，警觉道：“怎么？”
云敖施施然倚到身后的靠枕上，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道：“阿兄算着，也该给你说亲了。”
“有点早吧，皇兄。”云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成婚都二十五了……”
说到这他蓦地噤了声，因着忽而想起在景姝之前，云敖还有一段被单方面退回的婚约。
若不是因为曹氏势利，云敖本也应二十成婚的。
看出云潮的顾虑，云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六哥的好你不学。”
“学什么？”这时，景姝从外间噙着笑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盏药，“别带坏我们老九。”
“嫂嫂。”云潮乖觉地唤，忽闪着大眼睛，全然一副纯良无害的光景，嘴上却不饶人，“六哥觉得自己成婚晚了。”
“云潮，”云敖笑着咳，“你别挑拨离间。”
景姝唔了一唔，故作认真道，“那王爷觉得，何时成婚才算合适？”
云敖立刻道：“遇见姝儿的时候。”
景姝的脸立刻被他逗得通红。“六哥狡猾！”云潮在一旁起哄，“老手儿了！”
三个人便笑作一团。
……
夏日天长，傍晚时天还未全然黑下来。安乐那边来了消息，萧竣很是谨慎，半分物证都未留下，因此眼下虽有人证，却也无法断罪。
云敖声色未动，只是淡淡道：“继续查。”
云潮在一旁观察着兄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如试试上刑？”
“嗯。”云敖沉吟片刻，唤来了安平，把腰间一块玄铁牌扔给他，“去刑狱看看。”
见年轻人躬身行礼退下，云潮又道，“臣弟想着，那萧若定不会束手就擒，不如现在进宫安排下人手，防止她哪日禽困覆车，反而成了我们被动。”
云敖望着自己的弟弟，他尚未加冠，眉眼间却已经隐约有了兄长的凌厉沉稳。勾起一个笑，云敖拍拍少年的肩，“去吧。”
……
夜间落了雨，洗去刑狱前院满地污泥旧血。天色澄澈如水洗，微风，是帝都难得的好天气。
已经入了夏，云敖却仍披着薄氅。他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这本是最慈悲不过的法器，可是在摄政王弯弓生茧的手中摩挲，却生生有了几分修罗铁丸的戾气。
云敖的面前跪了不少人。有的人甚至不能说是跪，不过一把伶仃的骨肉挣扎。许多人都是数日未见天光了，乍一被狱卒拉出来，都下意识地瑟缩。
另一边则都是女眷，身上的衣物随脏污了几分，却是半分血痕都未见的。
柳纤然就在这些女眷之中。从她找萧太后求情未果后，萧竣就渐渐疏远了自己。
内阁首辅喜欢的是千娇百顺笼中雀，柳纤然有了反骨，就须折断双翼。
旁的那些鸟雀儿，虽知道需得敛声，却也敢悄悄抬眼打量着上座的摄政王，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大胆。
云敖凶名在外，庭院中的女子也有耳闻，便总想看看这位将萧竣送进刑狱的摄政王，是何等人物。
这些女眷里，没人把萧家的破落当回事，她们娇纵惯了，总以为自家主君当真是手眼通天，不可一世。此间式微，不过是一时低谷，他日东山再起，依旧是风头无两的内阁首辅。
女人总是敏感的。她们能看出来，这些三法司的捕头，并未搜刮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自然是了，官场沉浮数代，萧竣的心思缜密，半分把柄都未留下。
云敖反手一甩佛珠，檀木珠碰撞在一起噼啪脆响，柳纤然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凉薄的眼。深眼窝，垂目线，黛色的瞳，永远都是深不见底一潭水。
虽然那人只是不经意一瞥，柳纤然却仍下意识瑟缩，她屏息，怔怔地看着自己姐姐曾经服侍过的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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