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黏腻的檀香，大殿正中摆一尊墨玉雕刻的观音坐像。不远处是拔步床，软烟罗纱雾气似的浮着，萧若就坐在纱帐之后。
凤榻前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手里一把乌木官扇，正闲闲地敲着膝头。他漫不经心瞧着软烟罗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口道：
“放弃萧竣吧，你保不住了。”
“不可能！”此言方落，萧若一把撩开面前的纱帐，面前的男人笑着，星子似的锋芒，一口白牙有却将她的双眼刺痛。
“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眼下证据被云敖握得死死的，他没办法翻盘。”男人换了个姿势继续道，丝毫不在意太后方才的失态，“萧靖很好，你却一直介怀他的出身。是时候拾起来了。我听说他有十五万精兵，足以与云敖的泼墨抗衡。
“云敖去北疆镇压，你立刻在帝都起兵，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是个病秧子，顶不住的。”
是个调虎离山之计，萧靖手里的兵马精良，足以拖住云敖。只是……
“……那萧靖，”萧若嘶哑地开口,“是不是也保不住了？”
男人爽快地承认了：“是，反正你也一直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庶出的弟弟。”
萧靖是庶出不假，可若是萧竣问斩，她就只剩下这一个弟弟了。
嘴唇颤了颤，最后萧若还是一言未发。她执起茶盏，里头泡着萧靖从北疆寄来的焦枣，朱红刺目，像是血滴。
萧若手一顿，并未饮下，而是抬起头。“你为什么帮我？”
“云敖太宽仁，不适合治理国家。”男人毫不在意地笑了，“你就比较烈，我喜欢。”
嫁入天家十五年，萧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云敖心软。摄政王早年在北疆带兵，凶名在外，那是一日屠尽十二城的修罗，她不信这样的人会仁慈：“别糊弄我。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会与你合作。”
“信不信由你。”男人勾起唇角，身子颇为放松地后仰，靠在椅背上，“太后娘娘仔细想想，你与我，谁同云敖相处的时间更长？谁更了解他？”
萧若一时语塞。又沉默了片刻，她开口：“你当真能保我？”
“若不能保你，现在你早就与萧竣一道下刑狱了。”男人回敬道。他打趣地瞧着萧若，这个女人的心思向来缜密，这是萧家的好女儿。“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不肯称帝，非要捧你？”
被人看透，萧若大大方方承认道：“是。论出身，你比我合适太多。”
“我不想当皇帝，太危险了。”男人歪头笑着瞧萧若，眉眼之间依稀还像个少年郎，说的话也是无心之言，可眼睛却是冷的。“先帝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不曾理会萧若顷刻惨白的脸色，男人站起身：“把话说开，是想要娘娘认清自己眼下的形势，做好自己当做的。”他随手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将里面的枣茶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了，娘娘还是嗜甜啊。”
……
“先生。”云忆窝在严砾怀中，小小一团儿，两人走在甬道上，旁边都是伏跪的宫人。小男孩手里抓着一簇一串红，灼灼的很是耀目。
严砾好脾气地低下头：“小殿下？”
“娘亲真的会喜欢这个吗？”小男孩晃着手里的花儿，好看的眉毛蹙起来，“娘亲的宫中，种满了牡丹与合欢。”
和那些或尊荣或昳丽的花儿比起来，他出宫时在江畔撷得的一串红，未免有些伶仃。说起来，他采花也是一时兴起，总觉得这靡靡绯红的花儿，适合锦绣在娘亲墨色的衣襟上。
“自然会。”严砾笑了，“小殿下送的花，长公主都会喜欢。”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永乐宫外。宫门半开着，早有宦官在门口候着。见到一大一小两人，那小珰抿着笑把人往里请：“郡王爷，严大人，长公主在游廊等着二位呢。”
有婢子在一旁煮茶，云渺坐在临水的石台上，全心全意摆弄着一簇琉璃海棠。内务府的宦官在一旁巧舌如簧，道这琉璃海棠并非时令花朵，加上天生娇贵，纵使精心呵护，却也只活了三株。
养心殿的御前一株，摄政王的正妃景氏一株，另一株，便在殿下怀中了。
云渺依旧修剪着花枝，好看的凤眼垂着。“竟是这般珍贵。”
“娘亲！”远远地，便听见云忆边跑边喊。长公主闻声抬起头，一直肃穆端方的昳丽面容登时柔软了，她笑眼弯弯：“忆儿，娘亲在这。”
一阵风恰好拂过，掀开水榭上层层纱帐，她目光便恰到好处地与云忆身后的严砾交错。
这些日子忙于教导云恒与云忆，他瘦削了几分，一双柳叶眼却仍透炼如初雪，分明是光风霁月的文人，举手投足却皆是武将的戎马铮铮。
严砾衣袂猎猎，走到石台之下，敛袖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严先生。”云渺端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这些日子，劳烦先生了。”
严砾颔首应下，仍然站在几重帷帐之外。倒是云渺身后的宫女有些慌张，宫中难得见到外男，他离得太近。
云渺却很是镇定，漫声道：“为严先生设座。”便有宦官搬了一张太师椅，放在最外的一层珠帘前：严先生请。
严砾应下，正要落座，又听得云渺道：“请先生进来。”
何必呢，严砾蹙起眉，已然看出宫人的为难。他出现在永乐宫已是不合礼数，更何况驸马早亡，是如何敏感的事。他甚至想说不必了，即使是不见，我们也有不言自明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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