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丁兆兰，你辩不过他。”
很久以后丁兆兰想起白玉堂这句话的时候，才真正懂得了他的意思。
彼时年轻气盛的丁兆兰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展昭，将会是他从业生涯里遇到的最坚韧的、最执着的“对手”，将会是他究其一生都无法逾越的山峰。
白玉堂还说：“展昭这个人，初看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种子，可他是最能忍、最能干的那颗，他会抓住任何一滴水、任何一丝光，永远向上生长。你从一开始就输给他了，你给他留下的破绽，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片雨露丰沛的天了。”
丁兆兰记得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是很轻柔的。
那神情里混杂了很多东西，有些对旧时光的眷恋、有些对老朋友的钦佩、有些分不清爱恨的怅惘，最后糅杂成了旁人读不懂的一抹缱绻。
浮尘在阳光里涌动的样子像极了展昭的眼睛。
白玉堂不知有多久没看过这么好的光景了，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对展昭的失态毫不计较。他像是一个被精准编程的机器般露出最得体的姿态，他礼貌地称呼展昭为“展律”，嘴角的弧度看不出丝毫异常——那是他最标准的待客之道。
“展律方便的话，有什么事就在这说了吧。”
耳朵里钻进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的时候，展昭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情绪在失控下饱胀成了一个气泡，气泡无节制地膨胀，挤得心上一分分一寸寸地开始生长裂痕。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么多的心理建设、乃至于一场荒唐的梦中梦，在真正见到那个日思夜想却不敢触碰的人的时候，尽数崩塌。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地把我的气泡戳破呢？
展昭加深了最初的这个冷笑，凉飕飕道：“方便，当然方便。”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夹枪带棒，“公事公办，而已。”
“那好，”白玉堂站起来，架势做的无懈可击，“烦请展律等我一会，这里暂时没有空位。”
白玉堂不紧不慢地踱到了隔壁，走进去就唤：“小赵！”
正在对着电脑敲审结报告敲得昏天黑地的赵虎打了个颤：“啊？白哥你叫我啊。”
白玉堂叉着腰，环视一轮，走到靠墙处摆的一把椅子处，伸手压了压软垫，“啧”了一声。
他嫌弃地问赵虎，还有没有别的椅子。
赵虎憨头憨脑地挠挠后脑勺：“这不空下的就这一把了嘛。”
“太破，垫子里的海绵都露出来了，坐着不舒服。”
赵虎张着嘴巴，茫然地：“啊……”
“啊什么啊，呆样子。”白玉堂不客气的薅了一把赵虎后脑勺炸得乱糟糟的毛，提溜着衣领就把赵虎拎到一边去了。
白玉堂挑挑眉：“我看你这把椅子就不错……”
办公椅，皮靠背，慢回弹，还能转。
赵虎看白玉堂这架势，急忙挽留：“等等等等白哥你把我的椅子拿走了我坐哪啊，您看我这审结报告！”
白玉堂没好气地把滚轮椅拽到自己身后：“征用了！”把破烂到露出海绵的另一把椅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赵虎屁股底下。
14
白玉堂“骨碌碌”推着滚轮椅回来的时候，看到展昭还干巴巴地站在旁边，不由皱眉道：“你怎么还站在这。”
展昭淡淡道：“没地方坐我自然站着。”
“嗨，”白玉堂朝自个儿的位置努努嘴，“这不是给你空出来的嘛。”
展昭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白检肚子里的蛔虫。白检自然说走就走，展律不敢拦，展律也不敢问。”
得，又是明枪夹暗箭。
白玉堂尴尬地咳咳，胡乱开了一炮转移火力：“兆兰兆蕙，怎么这么不懂事，展律来了也不知道让个位置！”
丁兆蕙闻言立马傻乎乎地要站起来，屁股刚往上抬了两寸就被哥哥眼疾手快按回去了。
丁兆兰给足白玉堂面子，赔了个笑：“是是是，展律今天有公务来，是我们招待不周。”心下责怪弟弟不懂事，展律和白检什么关系，全院谁还不知道啊。
虽然工作上他们和白玉堂不对付，可人还是要长点脑子，毕竟是直系领导，人气氛都那样了还去瞎掺和，没眼色！
白玉堂虚咳一声，此页揭过。“骨碌碌”又响，他把滚轮椅摆到他和丁氏兄弟之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又能谈公事又能看展律。
白玉堂拍拍富有弹性的椅背：“展律来坐。”
展昭脸色也甩够了，面色稍霁，向白玉堂那处走去。
白玉堂还手在椅背上瞎拍，手上暗劲一使，滚轮又往白玉堂那侧滑了几分。
白检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展律的火眼金睛，展昭又沉了两分面色，腹诽道：狗腿子！
一直一言不发的卢方开口缓和着两人之间诡异的气场：“咳……小展今天是来找这两个孩子交换辩护意见的吧。”
展昭礼貌地颔首：“是的，卢检。”
一旁的白玉堂从坐下起就以右手支棱着微微歪斜的脑袋，垂目倾听。听到展昭的肯定，他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侧的眉。
谢玉的案子一直是丁家兄弟过手，他只是在审的过程中发现的案卷的纰漏，倒是真的没关注过被告人的辩护律师是谁……不过左右也算是他的失职了。
不过据他了解，谢玉早年丧子，老婆又跟别人跑了，一个穷苦老男人连招个妓都能为四百块钱的嫖资吵起来，哪来的钱请刑辩律师？
除非……
白玉堂神色晦涩，抬眸看向展昭：“你做的法援？”
得到的是展昭清凌凌的直视：“没错。”
白玉堂点点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又把头低回去任他们交流了。
脑子里闹哄哄的，其实卢方他们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什么。只有展昭的声音混杂在一片混沌中格外清晰，那声音缓缓拉远又突然拉近，他一边捕捉着那话语中的关键词：起诉书列的罪名、那把一直没找到的分尸用的刀、谢玉一遍遍重复自己没有杀人的陈述、死亡原因……
一边又在想，果然展昭是在做法律援助，这种吃力不一定讨好的事，还真是只有这只傻猫能做的这么认真了。
傻猫儿，你还是这般，一点没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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