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捕捉到“无罪”二字的时候，白玉堂的老鼠耳朵灵敏地动了动。
食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如果展昭此刻注意到这个动作的话，他一定知道，白玉堂为难了。
白玉堂斟酌片刻，艰难地在他们激烈的探讨中插了一嘴：“展律师刚刚说要打无罪？”
展昭清澈的眼神几乎可以用纯真来形容了：“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白玉堂眉心蹙起一个高高的峰，不带一点戏谑。他是认真的。
“展律师，你确定吗？”
“当然。”
白玉堂呼了口气。他的视线转到卢方的方向，那边也似有心灵感应般把注意力拉到了白玉堂身上。
对视的一瞬间，卢方就读懂了那个意思。
毕竟是多年的兄弟，卢方和白玉堂短暂地交换了一下意见，他率先提出：“我建议这事情和包检再报告一下，必须慎重。否则牵扯下来，追责会很麻烦。”
包拯扶着他的老茶缸，吹了吹表面的茶沫，啜了口尚在滚烫中的老普洱：“这个……要我来拿主意的话，咱们自己还是得主动一些。”
“这个程序，可以走嘛，别显得好像心虚一样。”
“哎，小展，你看，是不是呢？”
果然是老狐狸。包副检察长多年分管公诉科，扛了十年的事，可真不是盖的。慈眉善目的笑面佛，眯眯着眼来一招隔山打牛——展昭无甚迟疑，就应和了。
“这不就得了。”包拯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意，“监委那边，我等下联系。录个像，对咱们都好。”
录像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寻常刑辩律师面对监委难免怵上几分，就连普通检察官也免不了紧张分心。展昭自问准备充实，观点鲜明，一心坚持做那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相比起展昭的对答，丁家兄弟的话语可是磕绊不少。
这应该是庭前最后的程序了。展昭边走在楼梯上边思忖着。
他掏出手机，拨号。
今天上班把车开到律所停着了，来检察院是坐的欧阳春的车。他和欧阳春是一起接受法院的指派做的这个案子，不过主力还是他在干，欧阳春顺道去看守所了，他会针对庭上的讯问环节和被告陈述环节对谢玉做最后的详细叮嘱。
“喂，大春，我这边完事了，大概还要多久能来？”
欧阳春那边的答复是至少还要一小时。展昭颇有几分苦恼，看来只能打车回去了。
“那行吧，你那边也别急，我自己回去好了。”
听筒那边传来欧阳春的道歉，展昭正准备劝慰一句，提着公文包的手却被拉住了。
“展律，下楼梯不要打电话。”
是白玉堂。
展昭不动声色挣开了，匆匆收了线，下到楼梯间，停了。
他转身看着身后跟着的人，不咸不淡地：“干什么。”
白玉堂有些尴尬，指指自己的脚踝处：“我怕你摔跤。”
这么一提，展昭想起了年少时的事情。那次展昭在球场打班赛，别班有人使阴招，他一个灌篮落地，还没站稳就被撞倒在地。脚踝处的筋一错一扭，鼓了个丘，当场就被扶到了医务室。
当时正好是午饭时分，同学陪着走到快到医务室的地方，展昭不好意思耽误别人的吃饭时间，让人先回去了。自己瘸着半边身子拖到医务室门口，却不料抬头贴着四个大字“午饭外出”。
展昭左等右等，无奈之下只得一个电话给了白玉堂。打个班赛打到人不见了，白玉堂心里莫名发紧，展昭刚说到“医务室，脚……”的时候，他就捏着手机冲了出去。
心火焚身，楼梯上一滑，整整滚了一层楼下去。
好巧不巧，白玉堂左脚踝韧带整了个撕裂性骨折，展昭右脚踝只是轻微扭伤。一个月内两人你搀我我扶你的，拐杖都省了。结果最后展昭半个月就恢复如常了，白玉堂因为这事落了伤，好几年都鲜见剧烈运动。
想起这件有些滑稽又更多是心疼的事，展昭内心不由软化几分。
他轻轻地说：“谢谢。”
白玉堂摸摸鼻子：“嗨，不提这个。呸呸呸，这个不能言灵的。”他伸手小心扯扯展昭的西装外套袖口，“我送你？”
“上班时间，不太好吧？”展昭犹豫，“其实我也不麻烦的。”
白玉堂晃晃车钥匙：“没事，我……去监委那边盯一下。顺路的。”
“打车也没多少钱……”展昭仍推脱。
“别和我客套。”白玉堂牵过展昭的手，“谁不知道检察院这片打车不方便。”
如果当年，他们能这么拉着手，是不是都不会受伤呢？鬼使神差地，展昭此刻并不想松开手。
白玉堂牵着展昭，慢慢地走完了剩下的阶梯。
16
太近了。
“你做什么。”展昭捉了白玉堂的腕。
白玉堂不老实。
开门、上车、点火，一气呵成，就是愣着不踩油门。
展昭在检察院几轮机锋打过，难掩疲态，自做到副驾起就敛目假寐，自是摆明了一句闲话都不想和白玉堂多说。
却不料这死耗子自己不老实。
春光尚是极好的。金黄的光像一颗甜腻到心底的太妃糖，一点点在展昭挺拔的鼻梁上化开，暖融融的细碎光点洒在展昭不安颤动的睫毛上。扑簌簌的，要抖落掉所有的不美好。
白玉堂屏住了呼吸，身体过了界。
他想多看看。也该很久了，久到只是一眼就是馈赠。
像被蜻蜓点过的池，呼吸乱了满地。
腕上传来的力度敲碎了白玉堂所有的错觉。其实能再牵一次那人的手，就已经是命运的奉送了。他只是贪的太多。
“不做什么。”白玉堂本伸过去想碰碰展昭眉眼的手指拐了个道，向下移去——
“咔哒”。
“你忘了系安全带了。”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展昭的面上，仅停留一刻便匆忙撤离。
展昭睁开眼睛，静静的。
“白玉堂，回不去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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