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汩汩，清泉漱石，月光筛过树影，柔柔地拥住池水。
戴星台微微眯着眼，视线穿透白色雾汽，能看到对面的陶也的身形轮廓，但不大看得清五官。他略略扫了一眼，便合上眼帘，闭目养神去了。
他很久没像这样完全放松自己了，从撞见萧凡宋出轨至今，脑袋里某根弦一直绷着，并日渐拧紧，此时才算真正松懈下来。
陶也没贸然出声打扰戴星台，安安静静待在水池一隅，偶尔喝一小口手里的果汁。温热的水流从四面八方裹上来，按揉着他颀长的躯体。他适才站在池子边，没忽略戴星台安逸的神色。是那种疲惫过后好不容易得到一丝松活的安逸。
闭着眼，戴星台倏地感到光源一暗。耳边一阵低远的喧闹，仿佛是四下乱嘈嘈的声音里，隔壁有人喊“停电了！”。
闲适的状态被打断，他眉头一紧，有点火气涌动。
没等戴星台睁眼，对面“哗啦”一声，有人从水池里起身，动作之迫切，惹得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晃了几晃。戴星台原本不打算管，但对方脚步又急又乱，紧接着惹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先是碰翻了玻璃杯，而后是椅子被撞倒的声响。
这下不想管也得管了。
戴星台睁眼站起了身，摸过一边的浴袍穿上。他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左右逡巡了一番，四下是浓厚的黑，一时间找不到手机，他索性摸着黑迈步，边走边开口叫道：“陶也？”
无人应声。但随着戴星台走近，之前被潺潺水声掩盖的另外的声音就从中剥离出来。
有一道呼吸声很急促，在周遭远远近近的各式声音里显得略为反常。
戴星台怀疑陶也是上岸的时候滑倒了，眼下又担心他摔得厉害，便试着摸黑朝声源处走过去。越靠近，听得越清楚，那道呼吸异样仓促，甚至多了些细微的呜咽。
他脚下一顿，凝神听了片刻，但的的确确是陶也的声音。
正要询问，听见陶也说话了：“不要……不……别动我……我乖乖的……”
青年的嗓音微微颤抖，话也说得时断时续，带着十成十的惊惶不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戴星台眉心紧锁，这时视网膜逐渐适应了黑暗，趁着月色，他模糊看见眼前蹲着个人。那人靠在木几边抱膝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臂弯里。附近一地的杂物，想必是他慌乱间撞倒的。
戴星台问道：“陶也？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对方不作回应，戴星台便伸手拉人，温热手掌在碰到陶也的一瞬间，掌下的身体狠狠打了个颤。呜咽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扼止了。
戴星台面露狐疑。
对方这一系列反应未免太过，不像摔倒，也不像简单的怕黑，倒像是有什么心理阴影。
“是我，戴星台。”他不得不出声安慰：“别怕，应该是电路短路了，马上会修好的。”
话音未落，陶也猝然间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戴星台来不及惊讶，陶也挟着水汽迅速靠近，整个如同炮弹一般冲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了他。效仿考拉抱着树似的。
戴星台全身肌肉紧绷了一瞬间，旋即缓缓放松，强行抑制住了撂倒对方的条件反射。
他留意到抱着自己的“考拉”在发抖。
同时一股极其轻浅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淡得随时都要飘散。如同剥开一只被阳光揉搓过的柑橘，糅合了午睡后的阳光和一点木质香，细细绵绵的甜，若有似无的苦。
也不知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是香水。
即便是香水，此时戴星台也意外觉得这味道不错，至少轻轻淡淡，不至于令他反感。
戴星台犹豫了几秒，仅仅是几秒，他心知陶也眼下的状态不对劲，便没有把对方推开。思虑再三，他额外做了个动作——抬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背，权当在哄小孩，“……还好吗？”
掌心下的肌肤无所遮掩地将热度传送过来。戴星台注意到陶也的体温略低，贴在他颈部的肌肤最初还算干燥，短时间竟覆满了冷汗。
黑暗放大了视觉之外的感官。那汗水蹭到他脖子上，潮湿，微冷，黏腻。陶也的呼吸打在戴星台后颈与耳垂之间，匆促而温暖，他甚至能听到青年鼻间的气音。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陶也身上除了一条泳裤，其它地方不着寸缕。
刚才动作间，戴星台身上的浴衣衣襟也敞开了些。两人几乎胸贴着胸，颈交着颈。
从僵硬的肌肉不难看出戴星台的不自在，但他忍耐下来，索性站在原地任其攀抱，偶尔安抚般拍拍陶也的背。
“你……”陶也突然开口说了句话，然而声音很小，又断断续续的，戴星台没怎么听清，便顺着他问：“什么？”说完微微偏头凑近了。
陶也似乎仍深陷在不知名的恐惧里，神智不清地将脸埋在他颈边，声音里带着哭腔，喃喃道：“哥哥……哥哥……你怎么才来……”
边说，边拿脸蹭蹭戴星台的耳朵。脸肉软软嫩嫩，全然不像二十六七的人。
与平时的清朗不同，他此时嗓音软软的，掺进了鼻音，像一朵棉花糖。语气依赖又无助，还捎带一丝委屈撒娇的意味，仿佛面对的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棉花糖便一层层一丝丝剥开，余下最深处的糖心剖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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