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水一时没想到如何回复这般坦坦荡荡的答复，门外响起来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的是士兵慌乱的来报：
“顾帅！北面有敌军偷袭！”
顾易水像是如梦初醒，刚才偏执的恍若他人。眼神清明，气势陡升，乍一看还以为刚才如同鬼附身的顾帅仓皇逃窜，套上了冷淡而理智的铠甲。
如果不是还拽着柳亭的手不放的话。
柳亭耳尖还红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却也知道此刻军情紧急，悄声唤了几次顾易水的名字，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
顾易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倒着烛火的光，闪闪烁烁，没再说话，挺起身子直直往外走去，在即将踏出帐篷时脚步一顿，最后只留下渐行渐远渐的脚步声。
知道最后一点声响也消散了，柳亭仿佛脱力倒在了榻上，心跳和血液流转的声音混合在耳边炸响，掩住了一切其他的声响。将刚才的场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演练，只恨自己最后一句话说得混沌不清却又得不到答复。
许是夜黑之后，七情六欲都有了发作的归属，柳亭看着手上的绷带，冷掉的晚膳和摇曳的烛火，无辜生出点无法与他并肩作战的愁绪。可也偏是今日，终于在心心念念许久的人身上见着点自己最初沦陷的少年模样。
其实，若要认真算起来，柳亭曾经找过顾易水许多次，也千方百计打听过关于他的消息，安郡王相貌拔群，仪表堂堂，更别说常年沙场御敌，丰功伟绩世人称道，这般传奇人物的市井传闻真真假假难以全信，再加之从北流传到江南后，更是被他人添摹了无数活色生香。
已到成婚年纪的安郡王三翻四次拒了皇上安排的婚事，后来干脆上书声称“难近女色”，于此，流言更甚。
要说柳亭不知晓这个传闻，那是假的。
他千里迢迢而来，揣着一颗真假不定的心，一开始只是为了看顾易水一眼。只是人心贪婪，见了真容再亲眼见证战场的血雨腥风，自己一无立场，二无资格，可也想成为与之并肩的人。
可是一月将尽，他像是慢慢靠近一团火焰，在远处，看起来温暖无比，当越走越近时，才发现，即便是寒冷如冬日，火焰也是会灼伤人的。
柳亭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向屋外，裸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只剩下风呼啸的声音，像是深夜的动物的嘶喊。
一条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顾易水脚步急促，脸色却如常，问道：“副帅人呢？”
“在将军您营帐中。”
顾易水点点头，又下令：“你先去挑一支二十人的精兵队伍，等我指令。”
侍卫得令走后，顾易水前往营帐，周敬之正促局不安地在营帐中来回走动，见到人后，急忙汇报了具体战况。
“他们这一次的偷袭时机选得很奇怪，虽说深夜防备较少，但是直接从北面攻来，反倒容易......”
周敬之正专心听分析，不料顾易水却停了下来。顺着顾易水的眼神往桌上望去，是一个空荡荡的汤碗。
“刚我来未寻到你，汤都快凉了，你又不在，我就给喝了。哎，这鱼汤谁给做的，又新鲜又好喝，我晚膳怎么就没有......哎！我话还没说完，你别走啊！”
这一次的偷袭来得又急又猛，顾易水携带一支精锐士兵直往北面御敌，可是在第三日时断了联系，算上今日，已经整整四日未归。
周敬之有些坐不住了，另从队伍中凑了一队打算北上探些消息。
上了马，周敬之正准备启程之时，看见一抹身影跑来。
认出了人后，周敬之皱眉：“柳大夫有何事要交代吗？”
“等、等.....”柳亭喘了几口气，“副帅可否携上柳某？”
周敬之推脱道：“这.....前线危机四伏，且情况尚不明朗，柳大夫怕是在后方救助伤员的好。”
柳亭明白了他的意思，辩解：“伤病处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其他几位大夫可以妥当处理伤员。可是前线情况如何谁也不知晓，若实在危机，我尚能自保，无需副帅费心。倘若需要医者救急，柳某且还能搭把手。”
短短几句把三方情况都安置妥当了，周敬之见他神情坚定，时辰不早，唤人再迁来一匹马，马蹄踏尘，飞驰而上。
北部山路崎岖，天气严寒，柳亭虽之前料想过行军艰苦，也曾有过北上采药的经历，此时也觉得有些吃力，可之前话已经放出去了，还信誓旦旦说不添麻烦，只能忍着肺腑的痛楚勉强跟随。
不知走了几个时辰，队伍突然停下了。
周敬之勒着马缰走到柳亭身前：“前方不太对劲，柳大夫暂且不要走动，若有需要，我会发出信号。”
队伍安静如冰，气氛陡然僵持起来。
“是。”柳亭答道。
柳亭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看着队伍速度缓慢向前走，连马蹄声都隐没在天地里。四周寂静无声，心中却惴惴不安，近日来医治的患者因为痛楚发出的惨叫声突然清晰起来。
柳亭此时只能安慰自己别多想，可又忍不住多想，像是亲手修筑了牢笼硬生生将自己囚禁了进去。
周敬之赶到之时，顾易水仍在负隅顽抗，已然强弩之末，脸上是已经泛黑的血迹，看不清五官却拼死挣扎，带去的一队精兵只剩下七八人，且都身负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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