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亭回到了伤病处，仍旧有些心神不宁。刚才冒出头的那个想法简直五雷轰顶，还没理出头绪就听见有人说话：
“之前就听说顾帅和赵大人不和，我还以为是传闻呢，没想到俩人真有芥蒂。”
说话的人是军营里一个管马匹的，这几日说是眼睛不适来伤病处让柳大夫拿帖药方。
柳亭抬了眼皮，一边收拾药材一边装作随口一问：“你管着马匹，怎么就知道两人有芥蒂了。”
“哎——柳大夫，你可别不信。”他要面子，素日里也没人看得起，此刻更怕柳亭觉得他胡扯在攀关系：“赵大人昨日才到睡一晚就准备走，顾帅今儿早愣是天没亮就让我马备好了，找人敲了几次门，把人吵醒给带走了。你说，关系好的话还能这样？”
柳亭醒得晚，还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一早上没看见顾易水，反倒是周敬之支支吾吾半天还给跑了。
“周副帅那儿没说什么？”柳亭又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一管马的。不过今天周副帅应当在练场练兵呢。”他话倒是全秃噜出来了，知道柳亭要给他看眼睛这会正殷勤，况且说得也是些琐碎无伤大雅。
柳亭心叫不好。他之前知晓两人的在朝廷中政见不同，但是毕竟远离朝野，其中的是是非非很难弄清楚。假若俩人一直不和，甚至到了敌对的程度，昨日赵誉文这般堂而皇之地来找他，难保不会产生误会。
柳亭给他弄完了药，起身就往练场走。
出门后才察觉有点不同——这些日子里几乎去哪都被监视着，今日那人却不见了。
不过柳亭没多想，他心里七上八下，太多问题没有眉目，此时都乱作一团。
柳亭鲜少来练兵场，此地修葺于伤病处东侧，下有岩石垒筑防护设施几十处，下有岩石垒筑墙体的营房，数万士兵整齐划一，不同兵种的变阵，声势浩大。
柳亭伫立一旁，见四周来人皆行色匆匆，终于逮着人，问道：“周副帅现在在哪？”
那小兵认得他，“周副帅今早下了令要整军，现在应当是和顾帅在四处勘察，哎，那不就是吗？”
柳亭听闻转身一看，就见两人背着他的方向在走，兴许是听见谁唤他，一旁一个修长的身影转过身来。
只是右边脸颊有些肿，还有模模糊糊看出一片手掌印。
顾易水没想着柳亭这会儿出现在练场，顿时神色复杂，最后只得找个借口逃也似地走开了。
柳亭拦着周敬之不让走，他脑子里琢磨出了千百种话本，和昨晚的酒意一起发酵，吵得不得安宁。
“你真不记得了？“周敬之问地相当真诚。
柳亭摇摇头，他一喝酒就整个不省人事。
“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昨天我和顾帅一起喝酒，他应当是心情不好，喝地猛了些，不过他喝的药酒，酒劲不大，我倒是模模糊糊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就看见、看见…….”
周敬之犹犹豫豫，半响才续上：“顾帅冲你耍流氓，你一巴掌就给扇了过去。“
“……”
柳亭脑袋发懵：“然后呢？”
周敬之也不好意思了：“柳大夫，你那巴掌声太响了，得用了十成的力气。何况都扇巴掌了，我哪敢继续看，闭着眼装晕过去了。”看着柳亭好似也没生气。继续说道：“柳大夫也别生气，顾帅估计也是喝酒喝多了，他平时真不这样禽兽，也就……”
周敬之诺诺半天没说出口，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又溜了。
昨夜里，听闻了赵誉文遣开了奴仆又将柳亭叫去了屋中，顾易水撑坐在床头，半响没有动作，他习惯性双眉微皱，这种陡然升起的陌生的渴望，带着惧怕一起攻城略地，远方的皇宫王府，咫尺的杀伤裹尸，他怕柳亭像是这一壶桂花酿酒，消散了痛楚，却也让他失去了因恐惧而长久根植于血液里的警觉。
在此之前，顾易水认为，柳亭与他而言，是寒夜里一捧火。周身越冷，雪势盛大，那火苗就越发像蛊惑人心的歌谣，一旦有了软肋，自己本就摇摇欲坠的后半生，就只剩下覆水难收，为时已晚。
他一直觉得生死本不由命，江上易主来去，独独那万人之上的权力让人杀红了眼，一朝得意后夜夜笙歌，群臣大呼“万岁”后往往就忘了说出“天下太平，百姓富足”的初心。
王府上下看似得民心，承恩意，实则还是在各种黑暗乱流中艰难度日。多繁华昌盛都是一时的，这世道不缺忠臣更不乏奸佞。他给不了谁许诺，期不了谁将来。他连自己的未来都在混沌中探不清楚。他本就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中行走，又凭的哪门子道理拉着人和他一起面对桥下的万丈深渊呢。
他比谁都想要拥有他，拥抱他，却也害怕他。
可是他妒忌地发了狂，失了智。
到周敬之屋里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管不顾地派人把柳亭唤来。
那份情感在他被王爷之名框地极为规整的生活里宛若一声惊雷，炸醒了他五脏六腑里的叛逆情绪，什么皇命不可违，什么山河破碎，什么军哥铁马，都在双唇相触的一瞬间差点就被他碾成尘沙。
他记得昨夜里柳亭说的话。
“我等了你许久。”
“我在河畔等了一夜又一夜。你没有来。我把蜜饯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小心护着，后来被人说是偷了别院的东西，也没舍得扔，可是太久了，蜜饯都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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