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他们已经赶不及去就近的村落歇脚，只能选择稍微挡风的地方，拾了点柴火。柳亭从包里拿出原本准备夜里防冻的衣裳，披在了顾垚身上。
顾垚太累了，几乎倒头就睡了过去，发出来均匀的呼吸声，像深夜里的小动物。
夜越深，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火势小了，柳亭瞪着被风吹的四处倾斜的火苗，整个人昏昏沉沉，四肢有点发冷。可没多久，就被人拥入了怀里，半睁着眼睛，看见顾易水的黑发和黑色双眸，在月色和火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便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慵懒而带着几分倦意。
“顾帅对谁都这么贴心吗？”
顾易水搂紧了他，觉得他双手太冰冷，捂着哈了几口气。看着柳亭困得不行了的样子，凑在他耳边说：“那谁都是柳大夫吗？”
月色如水，只有风声偶尔传来。柳亭躲在温暖的怀里，忍不住再往顾易水的怀里挤了挤，觉得此刻身体里传来的温度抵御了透彻的寒风，头靠着他的肩窝处无声地笑，然后打趣：“可是顾将军刚见我时可不是此般态度。”
“那是因为我现在真有所图。”柳亭从他的胸腔里听到声响。
瞬而刚才靠着的地方扑了空，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柳亭疑惑的抬起头去看他。
“什么……唔”话才说出口，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吻很轻，彷佛在试探触感，像是落叶不小心落在了唇上。一日没怎么喝水的双唇有些干燥，而唇齿间呼出的温润温度却灼人起来。顾易水亲吻完便看了看柳亭的反应。
可柳亭明显整个人愣住了，只是瞪大了眼睛，而双目失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易水抬起眼帘，只觉得清潮如洪，柳亭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更是有趣，于是惩罚似的又去咬了咬他的下唇。
柳亭吃痛，终于回神过来，顾易水的呼吸扑到自己脸颊上，整片脸都如同火烧一般，他觉得自己瞬间丢盔弃甲，听见了自己略带疲软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吻得不好，你多担待些吧。“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顾易水没有只是试探了，唇齿间的纠缠也逐渐激烈起来，发出甜腻而隐秘的轻响，交换的气息热烈而凌乱，扫舐他整个口腔，直到对方蜷缩着闪躲，快喘不过气来才终于罢了休.。
只是这一分离，柳亭便不再让顾易水看他的脸了。埋在肩窝处无论怎么劝都不肯抬起头来。他只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处和顾易水这般耳鬓厮磨。
他记得那日河边顾易水与他说的话。
顾易水说：“我给不了你什么的。”
柳亭不懂吗，他懂得。他们的感情上不了台面，更容不得他人评判。只有这段马上就能见底的时光，让他像是沙漠里行走时突然遇到的毒药。
他在饮鸩止渴。
最后的火苗好像熄灭了，柴火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疯了便疯了吧，柳亭想。一个江湖大夫，总有些治不好的疑难杂症的。
等他们回到了营地。日子便如叶子簌簌抖落了。西北的冬天彻底来了，一夜之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在远方的山峦，一目望去皆是银色的天地，呼出的气息也成了一团。
每个人都在盼着这场战事的结束。
远方的故土早就洒扫好了庭院，拆洗好被褥布帘，彩线绣制的新衣从箱底翻出，就盼着归来。
柳亭在伤病处，看着一波波的人浑身是血，有些早就断了气，在尚且算温暖的帐篷中也恢复不了一丝暖意。每次有人掀开布帘，惊慌失措地叫喊，柳亭的心头就一紧。
血液从伤口渗出，裹缠的绷带用光了只能把衣物撕开做替换，天竺葵用量太大，到了夜晚痛苦的呻吟声不断，像足了地狱烈焰，每个人都在火上煎熬。
顾垚年纪还小，只能在伤病处呆着，但是这样的惨状看多了竟也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帮着按压伤口和绑扎，从当初的惊弓之鸟骤然长大。
柳亭已经记不清日子了，只觉得越来越冷，哪怕伤病处的火炭一直没断过，他也手脚冻得冰冷，更别说那些难以动弹的伤患和迟迟未归的士兵。
他许久未眠了，只是偶尔打个盹，梦里是血淋淋的顾易水，柳亭颤抖着喊他却没有受到回应，他按压着那些伤口，可是血从缝隙中不断流出来，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柳亭束手无策，满心绝望。
蓦然惊醒，衣襟湿了一块，柳亭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满室喧杂。病人来来往往，而他却形影单只，只得又投入重复无尽头的救人之中。
直到哪一天。
具体是什么日子他也没了印象。
只觉得那天好似回暖了一些，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照在厚厚的雪地上金灿灿地，然后地面震动，树枝上残存的雪被摇晃到了地面上，融入其中分不清谁来自于哪里。
然后就是喧哗声，压着雪地而来，越来越近，一扫伤病处的死气沉沉，吵闹着像是说赢了。
柳亭的眼神陡然欣喜起来，但此时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耳不清眼不明，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每个人的声音从自己身旁略过，奔跑、庆贺、狂喜。柳亭从伤病处往外走，这条路又远又崎岖，他独自走了太久，又孤独太久，等到达目的时，竟升出些“近乡情怯”来。反观自己这近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他千里迢迢而来，恨不得把自己一身医术绘制成卷全须全尾地展开在顾易水面前，以此来展示自己也有那么些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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