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水骑着马走在前列，顾垚和柳亭同骑一匹。
柳亭没想到战后琐事更多，他忙着救治病人，顾易水一叠又一叠文书要上报，一日就能独处个把时辰。但这一段时间里，柳亭心中不似前几月那般执拗。真的来到了战场，也真的得到了承诺，反倒患得患失，百般情绪集齐。
夜里顾易水搂着他，四周寂静。
呼吸声和心跳声重叠，月色倾斜，柳亭看着顾易水的面庞，他的双唇薄如利刃，毫无表情时仍旧有些凶狠。
柳亭留恋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腰间的手一用力，与顾易水的胸膛严丝合缝地靠着。
明明隔着衣衫和盔甲，柳亭却恍惚觉得能听到顾易水的心跳，好似一点也不比他的心跳慢。
一路南行，景色大有不同。北境被冰雪覆盖毫无生气，而往南，雪渐渐薄了，马蹄踩踏后，雪水湿哒哒黏在地面上。有些冬季仍青的树木摇曳身姿。
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家的路途走去。
柳亭给一位小伤员换药时，伤员年纪小，眉目都稍显稚嫩，战场上被一箭刺了左臂却硬咬着牙不吭声，此时换药的时反倒开始龇牙咧嘴地叫唤。此时有些依依不舍问道：“柳大夫和我们一起回京吗？
柳亭几不可查地迟疑了一下，又立刻清明回来：“怎么了吗？”
“我听他们说，前面就是去西南的岔路了，柳大夫这次远路而来，是回西南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京城？”
是啊，柳亭心想，这么快就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他如果装不记得自己当初对顾易水说的话未免太无耻了。
当时明明确确，言之凿凿。
“我只陪你这一程。”
他第一次希望回程的路能永远抵达不了，他们就这样永远在路上，这一程就走一生。
可是哪有什么走不尽抵达不到的路途。前日，柳亭收到赵誉文的来信。说那日匆匆而别，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讲。虽说心中字里行间含蓄劝导，可是柳亭却看明白了。
赵誉文谈吐议事向来直白，能让他这般扭捏的，无非是不得不说可又担忧坏了柳亭一腔心绪。
信中说，两人身份有别是真，往后去了京城，柳亭该以何身份自居。朝中皆知赵誉文与顾易水分了两派，梓仁堂在京能站稳脚跟离不开赵府的帮持，此时若又是和王府扯上关系，难保不会遇到有心之人揣测柳亭。
赵誉文全从柳亭的角度去思考利弊。可换到柳亭眼里，江湖里顾帅是断袖的传闻本就扑朔迷离，自己一去，就是坐实了这个流言。顾易水战场浴血奋战，一场胜仗回去之后还要因为自己被他人非议，朝中的人若也用此来抨击他呢？
柳亭抬眸，勉强着谈笑自若，这个决定下得自己胸口一窒：“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小伤员听闻脸都耸了下去：“那以后还能见着柳大夫吗？”
柳亭听罢弯了弯眼睛，却没多少神采：“天地辽阔，能不能再见就看有没有缘分了。”
可是其他士兵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脚步匆匆，甚至比预想的更快。
队伍休整，周敬之指着前方，说“还有三日就可抵达”时，柳亭望着不能称为遥远的京城，心中涩气难抑。
他坐在地上，垂着头不言不语。情绪低落。
顾易水瞥见了，将水壶递给他，他摇摇头。
雪停了又落，柳亭站起身来，拢紧斗篷，走到马旁，说：“我便不往前走了。”柳亭低着眼睛，不去看顾易水，他怕舍不得说这句话，在舌尖反反复复绕了几圈，只觉得苦涩难言。
“你说什么？”顾易水征了征，神情严肃地盯着他，
“我朝西南方向走，我就……不去京城了。”柳亭听见顾易水的声音一冷，只觉得如置冰窖。他垂下头，手指绕在马僵上，粗糙的绳索勒得生疼，掩盖住心头的刺骨痛。
半响没听见顾易水的回答，心里骤然升起沮丧，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顾易水气急反笑。
柳亭被他这一笑弄得心中一慌，神情微变，不自觉后退一步。
“今日在这附近找家客栈歇脚”顾易水转身对周敬之甩下了一句，还没听到周敬之的回答便侧身上马，把柳亭也一并抱了上去。
马蹄疾驰，顾易水到了一家客栈，给了店小二一钿银子，捉着柳亭进了客房。
门房上掩，柳亭坐在凳子上，离得顾易水八丈远，双唇紧闭不肯多说话，气氛僵持。柳亭觉得自己的矛盾像是一个巴掌，优柔寡断又贪心不足，死死地踩着顾易水的影子不撒腿。
可顾易水越走越快，他有心无力终于摔了一跤，才恍然大悟，他们原本就不在一条道上。
顾易水走进，捏起他的下巴，语气强硬道：“说说，你为何不去京城了。”
柳亭被迫抬起头，眼里是藏不住的委屈和难受：
“顾帅写信说需要梓仁堂医者来协助，此刻战事已结束，我留在京城便也没用了。”
“嗯，你说得对。”顾易水点点头，脸色一沉，放开手起身准备往外走。
柳亭立刻慌了，拉住他的袖子，却迟迟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任督二脉全被堵塞住，所有的想法看法都死死闷在心头，找不到出口。
顾易水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屈身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诱导他：
“你想要什么。”
他们隔得很近，呼吸吞吐引得脸颊一片温热，顾易水一手摸着柳亭的脸颊，稍稍低头就能吻上去，他却只是放低声音又重复了一次：“你要告诉我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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