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喧哗的人群和逼仄的街巷，四周净是街头巷尾该有的热闹场景。秦员外的长女身体有些不适，今天秦府特地派人来请柳大夫。
柳亭坐在马车上，向张昀抽问了几个医药难题，张昀略思索了一番，许是医技不算精湛又没下狠功夫，此时只能磕磕绊绊地回答着。
“你虽才入梓仁堂一年，可是潜力尚有，否则师傅也不会派你到京城来，这几个问题并不算难，只是需要你多加练习。”柳亭虽不算满意，但仍耐心纠正了他的几个失误。
只是刚讲完，就看见张昀转动着眼睛，狡黠地问道：“柳大夫，你是不是和安郡王关系甚好？”
柳亭脸上一冷，眯了眼睛沉沉道：“你听谁胡言乱语的？”
见柳亭面色不愉，张昀立刻打哈哈：“我就随便那么一猜，我在路上见送你的马车往城东走，那马车一看就达官显贵家的，所以问问罢了，冒犯了柳大夫，还多有得罪。”
两人的对话陡然变了味，柳亭只是有些提防：“这些流言莫要乱传，若让他人知晓了，保不准会有什么结果。”
“是是是，柳大夫，我嘴最严了。”张昀继续拍着胸脯保证。
只是这句“嘴最严了”反倒像是他真的知晓了什么秘密，柳亭脸色一白，正欲再说些什么时，马车猛地一顿，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打断了。
只见车帘被人掀起，马车夫低头对柳亭说：“柳大夫，车外有人找你。”
柳亭从缝隙中往外看，是安郡王府中的一名奴仆。柳亭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那奴仆环顾四周，声音有些着急，额头上还是大汗淋漓，见着了柳亭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柳大夫，王爷出事了，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请您随我走一趟。”
柳亭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掉进了深水湖中，激起千层浪花，炸的心头大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到车窗处，安排道：“张大夫，今日秦员外这一趟，需劳烦你帮我去一趟。”
突然被交付重任的张昀慌忙道：“这、这我一个人。”
“放心吧，下人已经秦小姐的病状向我阐述过了，你按照我的方子去医治，若还有问题，明日梓仁堂再来找我。”
匆匆说罢，柳亭跟随那奴仆走去。
张昀见他着急的背影，喃喃道：“谁能这么惊动我们柳大夫？”
“还能有谁？”前面的马车夫听见他的声音此时搭话：“我认识刚才那个人，是安郡王府家打杂的。”
张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诈他的话：“你还认识安郡王府家的奴仆？”
马车夫只当是闲聊，勒了勒马僵，继续往秦员外府中走去：“这有什么不认识的，村里生计不好，好多人都来京城去这些官员家当下人。安郡王府给的月钱多，一般人还可不去。刚才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孝子，后来幸得安郡王府的帮助，如今忠心耿耿服侍王爷。”
得到答案后，张昀往后一靠，嗤笑一声：“这胡言乱语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你先告诉我来龙去脉。”柳亭大步往别院走去。
奴仆见已经进了府门，此时便再掩饰不得：“今日早朝，圣上下了令罢了柳太傅的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罚他三十仗。王爷当堂和圣上起了争执，在殿外整整跪了三个时辰。”
“你说什么？！”
此时京城大雪飘了数日，早已银雪覆盖，冰冻难捱。就算是穿足了衣裳在屋外也待不了一个时辰，顾易水腿伤刚愈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
柳亭只觉得此时穿堂而过的冷风顺着骨子缝间荡了进去，呼啸难停吵得他五脏六腑都发麻。
“你，”柳亭继续找回自己的声音：“先让人准备好热水和暖炉，再去梓仁堂拿红花和金钱芙蓉，说是我要的，掌柜就知道怎么做了。现在......王爷怎么样了？”
奴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刚才柳大夫不在，我们找来了大夫，可王爷不让近身，现在还得你去看看。”
“我知道了。”柳亭把耳畔的喧嚣压了下去。话语间，已经到了屋外。
柳亭迈着步子往里走，诺大的屋中只剩下星火的炉子带不来丝毫的暖意，刺骨的寒风在屋中呼啸着转了一圈，留下空荡荡的回声。他倒吸了一口气，往床榻走去。
顾易水终是把头转了过来，半张脸深陷在阴影中，脸色青白，额头间沁出薄薄的一层汗，他的眼神空洞，在看见柳亭的瞬间明亮了一阵又转而消散下去。
柳亭听见他嘶哑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柳亭没有回应他，抬手掀开被褥，又用剪子把亵衣剪开，膝盖处的皮肤泛起青紫色，边缘鲜红，指甲般大小的紫红色硬块散布在四周，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易水见他不说话，继续自嘲道：
“他说他是天下的君主，君为臣纲，谁都奈何不了他。”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先皇让柳太傅教我俩一起读书。深陷宫廷中，缠于宫墙内，他也满腔鸿鹄之志。可如今，却听不得一点真话了。”
他又问一遍，像是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做错了？”
二十余年里，从幼年一路成年，在刀割岁月里砥砺前行。背负王爷身份，又担当将军职责。西北南疆厮杀搏命，晃眼回首，却只觉得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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