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会开始时，柳亭才发现其他人的座次按照身份尊卑和亲疏排列，而顾易水的座位左侧是顾垚，右侧明晃晃地空了一个。大堂里人满为患，就这样一个位置，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瞥了两眼。
王管家对他笑了一下，便准备迎他去席位。
柳亭身形一顿，没由来得失了底气。周遭觥筹交错，酒杯碰撞发出轻响，朱砂红的幕帘，迎来送往者都身着华服，丝绸裙襟扫过几净的地面。柳亭心头颤了颤，从门栏处向顾易水望去。
而这次正是介绍顾垚的时机。
顾垚站在顾帅身旁，顶着义子的头衔，今日穿着更显华贵。周围问候的人不少是朝廷命官，竟也不卑不亢，挺直了腰，神情自若，少年气概也许就是这样，初生牛犊也总是一面新奇一面横冲直撞。
顾易水酒量好，可是被这番灌下来脚步也有些不稳。他站立在众人的目光处，进行着虚与委蛇的对话。只能在反复的拉锯中，被远处柳亭的眼神暖出一点生活的本质。
一轮又一轮的人上前恭贺。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如同平地惊雷，刚才还喧嚣嘈杂的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醉酒的来客和顾易水登时将红晕压下，双眼清明下来。
一人身着明黄色长袍走来，金线龙腾图案在期间隐隐显显，冕冠上的流珠通透润泽，黑色冕冠下是一张自带着威仪和王者气焰的脸。屋中所有人跪下齐声道：
“皇上万岁！”
柳亭觉得皇上从进门时便若有似无地看了自己一眼，但是这一眼太过迅速，柳亭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能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隐没在人群中。但立刻又注意到皇上身旁一人，黑色衣裳黑色面纱，身姿摇曳，只露出一双浅色眼睛，显得极具异域风情。
柳亭觉得有点眼熟，又道不清这熟悉感从何而来时，便看见圣上的脚步停在他的前端，皇上开口了，语气不冷不淡，酒气却很浓烈。
“安郡王的面子倒是大，这柳大夫，朕的太医馆三番四次去请都没把人请来，如今，倒是在王爷府中见着真人了。”
皇上这话拐着弯刺探，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安郡王和柳亭的事，此般沸沸扬扬还装作闻所未闻的样子，柳亭被这般指名道姓叫上一会，柳亭不好再装甲乙丙，大大方方迈上一步，行了礼：“柳某半年前才刚从战场上回了，多亏有安郡王相助，才能全须全尾地回了京。之前受了惊吓，还在梓仁堂调理，怕手艺不精，砸了梓仁堂的牌子。”
柳亭的话滴水不漏，既然皇上要装傻充愣，便顺着杆往上爬，借着话把责任丢了回去。
圣上闻言静了片刻，嘴角一勾：“那往后，等柳大夫调养好了，太医署便等着柳大夫了。”
还没等柳亭回答，又见他说道：“听闻顾家收的义子最近常常在军营里训练，现在是一手好剑术，连射箭竞技也斩获三甲，果真是少年英雄。”皇上接过曹公公盘中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尽。
他右手持着一个空杯，语气漫不经心，但目光里却透露着狠戾，像暗伏在夜色深处的野兽，随时可能撕破夜空。
顾易水嘴角轻微地弯了弯，又很快地被他掩饰过去。向顾垚点点头，顾垚便也小心地举了杯茶一饮而尽：“圣上谬赞了。”
皇上立刻大笑出来，只是听起来并不畅快的笑声里，更像是一把怒火在胸口燃烧，他胸口的龙不断起伏，荒诞又讥诮。
命下人安排好上座，请了百花楼的姑娘舞一曲。皇上举着酒杯，懒散地坐着，看似在专注欣赏，实则彷佛若无其事地说道：
“顾垚年纪倒是与太子相仿，从西北回来，眼界自然更宽些。太子常年困在宫中，只读些四书五经未免狭隘了，不如，让顾垚进宫和太子做个伴，爱卿怎么看？”
顾易水的脸色未变，手上却猛地一握，答道：“顾垚刚从西北来，身上旧习难改，去到宫中怕是容易犯错。”
“哦？”皇上又吃了被酒，面部僵**些，望着舞女的甩袖没有转头：“看来顾帅这脾性，是在西北沾染上的了。”
这话几乎是撕破了脸皮，顾易水语气未软：“战场里被逼到绝处的时候多了，总是容易过激。”
皇上终于转过脸来，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忽而突然把酒杯重重摔到地上。堂内霎时像死一般的沉寂，刚才还在跳舞的舞女愣在原地，乐师手里的乐器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屋内乌泱泱的一群人，此时却诡异地像是荒野鬼话。
“顾帅的意思是，朕现在要个人还得看安郡王的脸色了？”皇上几乎瞠目欲裂：“顾易水，”他直呼大名。
“你可还记得，这儿还是朕的天下！”
一时间厅中空气凝结，无人说话，气氛霎时间压了下来。只剩烛火照射的人影投在墙上，仿若志怪小说里魑魅场景。
“皇上……”
“好了，“皇上打断了顾易水，他的声音像玄铁一样刺入空气中，示意歌舞继续，古筝声又演奏起来，只是厅中仍无人敢说话，所以人都提着颗心等待皇上的下句话。
“顾垚，你自己怎么想？”皇上又呷了口酒，语气回暖，却充分演绎了何为“不怒自威”。他只是佯装专心地欣赏表演，似有若无地瞥了顾垚一眼，那匆匆一瞥却让顾垚不敢说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顾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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