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蝉声一片,连绵起伏地迎着盛夏的余晖,衬得屋中万般寂寥更甚。
柳亭休养了小半月,此时已经好地七七八八,却还是被强制划了个出行区域。这是顾易水找的一户小庭院,临水树深,在夏季里愈发浓密的树叶几乎要把这并不宽敞的庭院遮蔽起来。
顾易水当初来到这儿,不是没猜想过柳亭的态度,如今柳亭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全然当没看见。
柳亭起初还持有怀疑,可顾易水与他一墙之隔,除了偶尔上街探探情况外,就不再出门了。以往无数纷飞而至的信件和几乎能踏平门栏的来客,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连柳亭也只是在走得太远后,才能被几个眼熟的面容拦下。
那是以前安郡王府里的下人,柳亭记得,如今他连手下也没留下几个了。
“信?”柳亭问。
顾易水坐着,沏了一杯茶。他往常从未亲手干过这些,最近却好像突然感了兴趣,只是手生,茶叶多少滚水多少都凭着直觉来,这杯茶浓的乍舌,柳亭看不下去了,把茶壶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顾易水嘴角勾了勾,眼神随着柳亭的动作走,等一壶茶泡好才拿出一封信来:“之前钟揾说联系不上你,前些日子我找到你后就告诉了他,这应当是从江南来的。”
柳亭面露喜色,他这段日子心情错综复杂,听到钟揾的消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刚伸手准备拿信,顾易水手顺势往后一藏,眼中带着笑:“柳大夫,一物换一物,这世上哪有吃白食这么简单的事。”
“怎么换?”柳亭有些莫名其妙。
顾易水欺近他,眼尾处微微上扬,他好似完全丢掉了那张辨不清喜怒的脸,连那剑眉也温和了下来。
两人靠得极近,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柳亭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他僵立在原地,不敢靠近也不舍得后退,心跳动地厉害,像之前每一次亲吻一样。
但顾易水像是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浅笑了一声,身子却后退了一下,只是一手将信交到他手上,一手却用手掌轻轻蹭了蹭柳亭紧紧握着右手。
他的手上依旧是十年使用兵器磨出的硬茧,虎口处破了后生的疤突兀地长在了那儿,在这个盛夏里,温度灼人,两人的手温柔触碰时,有种极近战栗的摩擦出的痒意。
他声音很低,尾音却往上扬:
“换好了。”
“这次我可碰到柳大夫的手了。”
说完他直起身子,留下柳亭一个人定在原地。
柳亭把信打开,满页的字,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是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那日在地牢,他最后能逃出生天,保留了最后一丝神智,就是靠着手里那把短刀,刀刃陷进了皮肤里,鲜血吞噬了刀柄,。再往后,鲜嫩的皮肤结了疤,柳亭无心去掉它,这样一条疤,也就留了下来
他知道刚才顾易水的意思。那天他说,他和顾易水像是迈着不同步调过日子的人,昨日勉强着一起走,今日也勉强着往前走,可步伐不同,总会有人追得摔跟头抑或是停下来。
于是没有哪天是刚好的。
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像寻常人家一样,过着最质朴又简单无趣的相爱生活。
他们之间横插着无数东西。
顾易水的身份、地位和满怀的战士热血,柳亭的谨慎、不安和悬壶济世的初衷。他们互相改变试图融入对方的生活,却只是邯郸学步。所有顾易水曾经说出一别两宽的话来,所以柳亭硬撑着快要倒下的身子也要留最后一丝颜面,然后两年里不留下一点行迹。
可是两年后,顾易水不要了王爷和将军的身份,远离了京城和战场,用千里飞鸽传来的信,换和柳亭碰一碰手。
无非是想借此抚平他的所有不安感。
但他俩的内里依旧不变,往后的日子里难保不会再遇到柳亭退缩害怕的时刻。
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罢了。
柳亭叹了口气,躺回了床榻上。床顶上是屋外湖泊被日光照出的波光粼粼的光影,他又拾起那封信,逼着自己静下心来。
柳亭在收拾包袱。
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顾易水添置了不少东西,就这样走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但唯独有一样东旭,他站在床褥前,定在那儿很久。
然后从枕头下拿出那枚玉佩。
这枚玉佩跟着他四处辗转,丢了几次,最后又回到了他手上。柳亭看着这枚玉佩,依旧色泽醇厚饱满。柳亭舍不得放下。这段时日里,他虽是嘴上不说,但是能与顾易水这样平淡相处已是万般不易。偶尔恍惚间也会觉得,是不是可以就这样一直下去。
他终是叹了口气,又把那玉佩放到了枕下。
身后顾易水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响起:“你打算就这样走?”
柳亭猛地转身,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顾易水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但自己将玉佩放下的动作必然悉数看在了眼里。
柳亭一大堆说辞抵在了舌尖,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次却换成顾易水先开口:“信里怎么说?”
柳亭匆匆扫视了一下他的眼睛,视线又放回到自己打包到一半的包袱上,缓缓开口:
“瘟疫的事京城派了人做调查,如今消息散布开了,师傅知晓了我也在其中,他不放心,如今催着我回江南,钟揾这些日子和赵誉文不知道为什么又起了隔阂,江南的梓仁堂如今没了人管,正缺人手。”柳亭将回江南的理由悉数陈列,却始终说不出一句“我要回江南”。
顾易水“嗯”了一声,走近了一步:
“柳亭,”他不再用打趣的声音叫他柳大夫,温和的表情也荡然无存,因此显得更为严肃:
“你想让我陪你回江南吗?现在马厩里有一匹马和一辆马车,你想坐那一辆?”
柳亭眼眶突然有些酸,可能是顾易水的眼神比以前都还复杂,他紧张地几乎无法顺畅呼吸,压在心里的话就在唇齿处,又被咽了下去。
他说:
“我一个人回江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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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晚上更最后一章,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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