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黑色的山雾缭绕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江涛翻涌，不断地吞噬着江岸的土地，群鸟四散，乌鸦啼叫，闷热的空气笼罩了所有人，汗水浸透衣衫，远处的光景早已被灰暗阻断。
“这个天，怕是要下大雨了吧。”载着重货前行的车夫抹了抹汗，马僵已经勒紧了马匹，日夜兼程的前行让马匹重重地喘着粗气。
一旁赶路的人跟着搭话：“可不是嘛，刚才还这么大太阳，现在一点光都看不见了，可得快点走咯！。”
柳亭听着，也随他们向远处望去。
他心头一沉，这是暴雨将至。
四周昏黄的尘土与灰暗的天空交错融合，柳亭觉得这四周尘土飞扬全都吸进了五脏六腑里，他睁眼都费劲，好似眼珠四周每一块肌肉都在轻微地痉挛。
但他就一个人在这洋洋洒洒尘土飞扬的诺大的山河中前行。
路边零星的几家客栈早就满客关上了门，偶尔遇见的人家也紧闭了家门。
柳亭不想停。
他怕一旦他停下来，往回走的念头会控制不住地冒出头来，压也压不下去。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柳亭希望自己可以不去江南的那片池塘，不天南地北地跟到战场去，不回京城，别这么轻易走进情爱中，绕过所有相爱的可能性，然后再也不要回头看。
他勒了勒马僵，继续往看不清楚的前路走去。
“轰隆——”一声，平地而起的震天闪电瞬间点亮了天地，天空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瓢泼的大雨不断地冲击着地面，在泥地里溅出无数新的水花。
雨打芭蕉，海棠零落。
四周都没人了，只剩下倾盆大雨的声响。
狂风袭来，柳亭执着的伞四处晃动，身上早就湿透了，雨水从四处飘来，黑发氲成了一绺绺，从面颊上顺势流下。
柳亭看了看路，想寻条宽敞些的找个地方避避雨。
但马匹像是有些不安分，躁动地踏着前蹄却不愿意再走动，在风雨裹挟中发出嘶叫声。
柳亭只得下了马。
留下几个包袱在马鞍上挂着，站在马匹前拽着绳僵往前走。山路上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刷后滑落的石头，柳亭眼前被雨幕遮挡得有些看不清，走得小心翼翼。
但雨却更大了，雨声宛若地狱中的哭嚎。
一阵强风袭来，雨伞被风顶住不受控制地往马匹头颅处撞过去，受惊了的马匹长嘶一声，前腿在空中局促地踢了下便猛地冲着柳亭的方向冲去。
强烈的碰撞突如其来，柳亭被巨大的冲力推向了前方，而脚下被雨水浇湿的石头湿滑，柳亭心头大骇，想转身往靠山路的方向倒，背却撞上了失控的马匹，他只觉得头在硬物上猛地砸了一下，眼前骤然一黑，四肢突然没了力气，山坡倾斜，柳亭眼前无数的乱石、大雨、草丛胡乱闪过，身子从坑坑洼洼的石籽路上摔过，剧痛感从每一寸肌肤上。
柳亭模模糊糊中像是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费了很久的力气，眼前的视线才逐渐清晰。他看见顾易水的脸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慌张，
他张着口一直喊着柳亭的名字。
然后想也不想的地疾步向柳亭冲来，抱住了他的身子，在这条急坡上一路嗑着山石和树木往下落，天地颠倒。在半坡处一棵硕大的树木横然出现在身后，顾易水抱着他，往后一翻，后背一下子撞了上去发出一声闷响，两人旋即被冲散开来，终于停止了下落。
柳亭的手腕处一阵刺痛，雨水冲打着他的脸，他虚脱般地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浑身泥泞不堪，应当是刚才摔落中脚腕撞上了山石，只是被衣衫遮盖住了，此时轻微的扭动都疼痛难忍。
他的手在空中抖了抖，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腿有些软，手脚并用地往顾易水地方向爬去。
顾易水躺在树旁，浑身都是泥浆，狼狈不堪，雨水从头发上不断滴落，他紧闭着眼睛，双唇都没了血色。
柳亭跪在他身前，颤抖着去摸他的鼻息，那温热的气息传来时，柳亭才终于觉得自己能呼吸了。他慢慢地挪动到靠近顾易水头部的位置，坐了下来，又极其缓慢地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柳亭把外袍脱掉，打算拿来挡一下雨。
那被泥浆和雨水沾满的外袍却氲出了一大块血渍，柳亭愣了愣，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除了轻微的撞伤没有什么大量出血的地方。他眼神空洞地望向顾易水，脸色惨白，颤巍巍地想去摸顾易水的后脑勺。
只是刚伸出手，却被拦住了。
顾易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痛得脸上做不出表情，哑着声音说得很慢却还是带着笑意：
“想摸脸啊，一物换一物啊，柳大夫。”
说罢，他蜷缩着手指，从怀里取出一物，认真地塞进了柳亭的手里。
柳亭的手心冰凉，粘腻的冷汗混着冰凉的雨水从脊背处流下，他满眼酸涩，张开了手。
——还是那枚玉佩。
柳亭只觉得自己像是沙漠里寻找水源的动物，长途跋涉，历经万难，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好气运，大江大河陡然出现在眼前。他无非是一朝跌入尘土，却从此怕了尘土。
他的眼泪混着雨水从脸庞潸然落下，柳亭捂住脸，带着哭腔：
“顾易水。”他也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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