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谭子深面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两天。他只是两天因为有事没有盯着肖臻而已，竟然今日才从肖府得知，对方已离京三日了！
霎那间他心有如被生剜活剐，一同半年前肖臻未留下只言片语，抛下他独自去了京城。
他怎以这样待他？！
肖臻不知，那日谭子深就在后边看着他。
他的手心里还握着他前日随口提到说想要尝一尝的梅花蒸酥酪。那是他跑到城南最有名的那一家心点坊，排了一炷香时间的长队买到，捂在怀里怕颠簸坏了，提在手上怕凉了，一路小心又着急地回来——
可是肖臻要走了。
他完全知道，不恰当的是自己。既然从听到的对话里知晓了大概，他就应该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惊讶地上前询问，在明白情况之后，大方或不舍地表达祝福，让对方没有负担地离开，去过更好的生活。
又或者他可以大胆地以其他理由作为借口，与他一道上路。
他凭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不敢迈出那一步，只敢像个无药可救的下流胚子一般整日在心中幻想发泄着那些隐秘的迷恋沉沦，却在这种时候，好像个被至爱抛弃的恋人，无声又绝望地在背后沉默。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怎能有这样的痴妄。
肖臻会在离开之前来找自己吗？
如果他来，他就与他一起走。如果他不来……
……
肖臻端详着眼前的宽阔大门，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谭子深上回跟他说住在此处，但……这府门如此敞阔，却无匾额，边上那漆着朱红的门柱，雕着花纹的椽子，也可见隐蔽的斑驳，这怎么看都像一个没落的高官宅邸，怎会是子深这样一个才中状元的非京城人士住的地方？
肖臻上前两步，正要抬手扣门环，然而还没有碰到，面前的门就自行向里边打开了。那人开门的动作急而快，沉重的大门被一股力量猛然推行，瞬时擦过一道的旋小的流风。
肖臻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待他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谭子深么？
“阿臻！”
一道大力直接将他原先已酝酿好将要出口的话语箍得咽回了喉咙里，肖臻的身躯被死死囚在了谭子深的双臂中。
肖臻方才从三天三夜的囚禁中逃离出来，被肖见愈搓磨得身子骨都还是酸软的，哪里经得起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粗暴的行为。
“……子深！子深你先放开我。”
刹那间他几乎都站立不住，要不是那抱住自己的力道太大，他恐怕会直接跪到地上。
子深的力气怎、怎么这么大？
肖臻被这一把抱得浑身都不自在。虽然对方是他相交多年且深知其秉性的青梅竹马，但这反应是不是有些不太寻常……况且不知是否刚才他看错了，大门被开启的瞬间，他似乎瞥见谭子深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阴森冰冷。是他看错了吗？
肖臻没来得及想更多，谭子深忽然松开了他。
那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让他窒息的拥抱仅仅是错觉，只余对方略微宽大的衣袖从他身侧收回时不经意与衣料触碰而过的窸窣触感。
肖臻略略定神，瞧清楚了眼前这张一向使人安心的清越面孔上此刻是满满的焦虑颜色。
紧接着就听谭子深道：“阿臻，你终于肯知道出现了！你如何就这般不告而别？你可知这两日伯母忧虑心伤得难以进食……罢了，你现在就同我回肖府去向二老请罪吧。”
说完便来拉他。肖臻心中犹存的那一丝怪异感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去，他想也不想地拦住谭子深：“子深，你忘了我之前与你说过我迟早会离开京城么？我前两天就要走的……只是发生了点事，现在才得以亲自来向你告别。”
谭子深一时间沉默了。
肖臻担心他会追问，心中紧张发虚，便将目光别了开去，口中未停：“至于母亲……她现在与父亲过得很好，况且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总会回来看望她老人家的。”
谭子深仍然没有说话。
肖臻继续道：“我之前答应了你，必定与你晤别，眼下……我雇的车夫正在街口等候，许是不方便久留了。子深，你如此慧颖，望你今后于仕道上能够一展宏图，鹏程万里。我会给你写信的。”
“阿臻……”
谭子深的声音却仿佛带了点疑惑，引得肖臻也不解抬眼，正好撞进这双清亮有光的瞳孔中。
“这是什么？”
他见他伸手，随即感到耳后一阵干燥温热、肌肤相触的不适感。
肖臻茫然地跟着他手指的指引瞥过来，但因为是耳朵后边，压根看不见。
“还有这里……”
指腹接着滑落到侧颈下。
淌着澄亮的日光，那片暧昧痕迹终于被他逐渐慌乱的眼角捕捉到了。如同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樱桃红罗网，将这抹象牙白锁死在了占有者宣告其主权的方寸之地。裹得肖臻既怒，且疲。
“大概……是被什么蚊虫咬的吧。”
“咬得挺厉害，痒不痒？我这刚好有药，你随我进去擦一点吧。”
“……多谢，不过不必了。”
谭子深叹了口气：“阿臻，你我今后再见，都不知是哪年哪月了。既然不能好好饯行，你也不至于连这喝杯茶，擦点药膏的功夫，也不肯留给我吧？你唤那车夫过来，我多给他些银钱，叫他再等一会儿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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