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玩笑着，钟学成和柳风来了。自进体协会有了办公室我很少回班上自习，与钟学成就难得见面了。此时他依然一副弥勒佛相，而可掬的笑容里似隐含着几分淡定，这可能是干巴巴的文字学造就的，没想他的内心深处依然鸣奏着优美的旋律，他竟然还能作曲呢。柳风极不自然地站立一旁，似没看到我和笃修一样。
笃修说：“别胡侃了，他们都来了，说正事儿吧。你觉得曲子谱得如何？”
“符合歌词的意境么？”钟学成走近我的身边，手抚我的肩头。
“你哥子敲定的旋律，其意境之美妙，远远高过我的歌词。”
“哈哈，谬奖、谬奖了！”他使劲拍着我的肩膀。
我踅去一边，夸张地向他们恭敬地一揖，同时玩笑道：
“小生这厢……谢过了！”
哈……钟学成乐不可支。
柳风也忍不住笑了（这正是我表演、玩笑的目的）。
唯笃修一本正经：
“你的意境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看都不是。”他侃侃而谈，“我看写的是日出前后一段时间嘉陵江特定的情景。日出前沉静如碧玉，江流低吟；日出后流光溢彩，大江沸腾，有白鹤旋空，油船雁行，汽笛长鸣，川江号子交相呼应，好一派大跃进的壮丽场景！是不是这样？”
“让你美化了。”我说。
“我有一个疑问，”笃修抿抿嘴唇又道，“‘蓝色的嘉陵江’，在你的感觉中，嘉陵江怎么不是绿色而是蓝色呢？”
“这确是一个问题，”我笑着说，“连我自己都反复问过自己。那天天色微明我就站在了嘉陵江岸，蓦见对岸天边泛出一片淡淡的静静的蓝色，澄碧的江水瞬间便浮起一层蓝光，于是‘蓝色的嘉陵江’一句便脱口而出，后来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套用了人家的歌词啊。”
“谁的歌词？”柳风无意间从不自然中解脱出来，她一定是听得忘情了。
“有首外国歌曲，叫《蓝色的多瑙河》，我这不是剽窃盗版吗？”
那天晚上我得罪了柳风，我想用自嘲借机解除我们之间的尴尬。说着我冲着她笑。她红红脸把头侧向一边。
“作诗填词，借鉴也是常事。”钟学成说，“其实中国古代诗人也有类似的感觉。‘春水碧于天’，‘春来江水绿如蓝’不就是同样的描写吗？”
其实数十年后，我去九寨沟、太湖看到那些蓝宝石一般亮晶晶的大大小小的海子，去海南、港澳、欧洲看到那些像蔚蓝晴空般蓝漾漾的大海，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蓝色的……江河湖海，而“蓝色的嘉陵江”也许是我一时的幻觉异想，即便是清澈的莱茵河也都偏于碧绿，夹岸青山碧野的投影总是把它染得绿绿的。不过，不同河流，就是同一河流，其颜色决定于它们流经的环境，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以及阴晴晦明天气的变化，绝非同一，固定不变，或许我那时的感觉是真实的，在那一瞬间，嘉陵江的颜色就是蓝色的吧……
“学成说得对，”笃修道，“同时我还以为，艺术离不开想象，想象不必拘泥于真实，真正的艺术在似与不似之间，中国国画如此，西方的印象派如此，毕加索的画其想象就更加奇特了。‘蓝色的’比‘绿色的’嘉陵江给人的感觉更有特别的意味，而且从配曲的角度说，歌唱起来也更亮丽。”
柳风说：“那就别啰嗦了，你们就唱来听听吧！”
我说这里不宜，过路的人多，不要出这个风头。于是我把他们带到大礼堂主席台（亦即舞台）后去，那里有一架老式钢琴，我请他们弹奏，他们都互相谦让，于是我坐了下去。其实我在中师连钢琴都没见过，到师院来也只偷偷地练过一次，虽然和风琴一样同属键盘乐器，两者原理基本一致，但骤然接触钢琴琴键觉得手指软弱乏力。我问我们班谁会弹琴，都说不知道，我说那今天我就只有凑合一下了。我起手弹了序曲，节奏舒缓，音色轻柔，从音乐形象能想象出曙光初露，嘉陵江静静流淌的情韵。我说不错，那么你们三位如何分工？学成说笃修唱一部，他唱二部，柳风说她识谱不行，那么第三部就只有暂缺了。我说我对和弦不熟，我的伴奏，以第一部为主，第二部勉强应付吧。试唱两遍之后，觉得副歌的力度和气势似乎太过强烈，显得有点儿突兀。笃修说他们下去再作修改。后经研究决定：一、舍去第三部，就搞两部，女声第一部，男声第二部；二、笃修声音高亢嘹亮，由他和汪玲玲分别领唱，学成声音沉雄浑厚，由他主领男声部，汪玲玲音色柔美亮丽主领女声部；三、尽可能让全班42人都参加（除去伴奏，人实在太少了，难于形成声势）；四、钢琴笛子二胡大胡三弦大鼓伴奏，由白德厚去组织，能凑多少算多少；五、文娱委员柳风承担全部组织安排工作，时间紧迫，抓紧排练……
柳风工作一向积极认真，加上班主席王德明的支持，居然把全班同学都动员起来了，每天课外活动时间排练，搞得有声有色。然而五天之后，到了12月22日，另一个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又压倒了一切。
全院民兵冬季练兵运动快到“检阅”的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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