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和衣仰在床上休息，柳风推门无声地走了进来。昨天晚上聚餐时我已见到她并彼此用眼神打了招呼——她一定是才从家乡巴中返校不久，不然这半月来我们怎么未能碰面呢？
见她隔书桌笑着望我我才惊觉，我推被下床站起来说：“多久回来的？”
“昨天下午四点多——没想你也提前回校了。”
“我……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不可能吧……”她眼角微挑诧异地望着我，“罗绮纹不是说……你一定会回去的？”
看她的眼神和话中的意思，这一定是罗绮纹故意向她透露了我和丽敏的关系甚至还有可能说到寒假前我与丽敏书信频繁往来的情形。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我问她父母可好，她苦笑着说，还算好……好吧；我想她一定同她的男友魏某见过面但不便提及，我不问，她也一定不会主动同我再谈他们的那些事了，因为先前为此我曾冷遇过她。待了一阵，她说：“啊，我给你带来了一床被单。”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提着一个胀鼓鼓的大包。她一边绕过书桌走近我的床前一边不无嘲弄地说，“谁都晓得你和陈笃修两个钻书虫懒得很，这被子一个冬天都没洗过吧！”说着牵起被盖凑近鼻子嗅了嗅，“啊……你自己闻闻这是什么气味！”我未及阻止她凑近被子，站在一旁十分尴尬，忙说：“我明天就去洗，冬天快过完了，这被子也该还你了。”“你以为我还会长撒，都快20的人了；你以为你会缩短吗？离七老八十还有几十年呢。”玩笑话中藏着入微的体贴，她是这样关心人啊！然而感动、感激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口。说话间她已麻利地把被单拆了下来，放在一旁，又把一床崭新的被单从包中取出来抖了抖，然后开始用针线把新被单和棉絮、被面钉在一起，她穿针引线的动作灵敏、娴熟而优美，看得人傻了眼。她见我无言地站在一边, 似又安慰我说：“冬天阴湿, 当天洗当天没法用，也难怪。这不，多一床被单不就可以换洗了吗？”她是想把我从窘态中解脱出来。我试探着说：“你们家也不是怎么…宽裕吧，这被单得花钱买。”“这你别担心, ”她说, “我家在农村怎么会宽裕呢？父亲辞职已好些年了，又不像过去自己可以到处去应聘, 教私塾、小学、中学都行, 如今组织不安排什么事都不能干，因此读初中那三年, 交不起伙食费我自带粮食蒸饭, 顿顿吃咸菜。后来堂兄和表哥知道了——他们都是国家干部，一个在公安局，一个在部队——我才无忧无虑地上完了高中。”听着她过去的艰难, 我的感受如同我自己的艰难，由于心之贴近，无言中我呆呆地定定地望着她，也许是我的表情不对，她突然直起身来红着脸说：“啊，你以为是魏惠民在支持我？除了上大学前接受过他送的一套衣服，我从不接受他一分钱！虽然他几次给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着带气地又埋头继续钉被子。
唉, 她误会我了——但我同时又明显感觉到她同魏惠民之间有问题了，除了先前说到的那些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柳风钉好被子后，直起眼睛问我：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而且刻意强调说，“在这关键时候，你是应该回去的呀！”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丽敏毕业在即, 她不说破，我也无须说得太多, 我只是说“想利用这个寒假读点儿书。”
她知趣地就此打住，然后走到书桌前翻看我的读物：
“啊, 你在攻欧美文学——可是我不能不回家去一趟啊！唉……”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后，抱起换下的被单就往外走。我扯住被单说我洗了再还给她, 她无言地继续往外走，直到楼梯口才回头望我一眼说：
“我们集训，抽时间还是来看看吧……”
我点点头。
柳风去后我立即坐下来埋头读我的文学, 然而还没看上一页我又躺回了床上, 心神难宁啊。柳风郁郁寡欢的神情，道明不白的言语, 临去时在楼梯口回头的一望，令我不安，我不能不产生诸多揣想：她回巴中一定和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我曾告诫自己，不能介入她与魏的私情，我视柳风为红颜知己，但又必须保持距离。自那次在体协办公室她向我说了魏的情形，我对魏就产生了成见，但我决不能当她的面说魏的不是，更不能表示厌恶，当然也不能出什么主意，唯其如此，才是对柳风的尊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然而一个声音老是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但想也无用，又不愿向柳风探问，只有强制自己把这个疑案悬置起来。
隔天下午我去了运动场。这既是兑现对柳风的承诺，也是我作为体协干部应尽的职责。
嘉陵市惯常的弥天大雾散开了，冬日的阳光亮晶晶地洒在运动场上。远远就见男女篮排幺喝连天地腾挪蹦跳，传球扣球，躲闪上篮情绪十分热烈，但我还是首先站在环绕广场的跑道旁边去看柳风，她的训练项目是中长跑。远远地我见她跑了过来，经过我的面前微微侧头笑笑，喘着气又继续向前跑去。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也许是已经疲累了吧，我觉得她的双腿有些滞重，不如平日走路那么轻灵。当她绕场再一次跑到我的面前时，忽听一声“停”！原来杜教授来到了我的旁边。教授对我说, 柳风训练很刻苦，非常有毅力。是的, 我见她运动衫已经湿透，胸脯更加突出, 鬓发沾住面颊，浓浓地映衬得面色十分红润。教授叫她休息一会儿，同时做了些具体指导：一是呼吸问题，二是关节如何放松和脚掌如何着地的问题……我无话可说，只能一旁陪笑着。我想给她送一杯水，远远望了一下保温桶，终究没有挪动脚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