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魏……见你父母时说了些什么？”我有点儿好奇，话一出口又觉得不该这么发问。
“说什么？还不是说他如何喜欢我，我如何喜欢他，希望伯父伯母成全……”
“啊啊……”我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声音。该死！
“他还说‘我已给大队干部打了招呼，他们一定会关照你们的，请放心’……”
“那么……”我还是忍不住又发问了，“伯父伯母是什么态度？”
真是没有涵养！
“当他的面爸爸不冷不热地说，‘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吧。’”
柳风笑笑，我也笑笑。
“讳莫如深哪——”我说。
“魏惠民下山后，当晚爸爸问我……”
“等等！魏惠民没有住你们家？”我有些失态了。
“我们家怎么住？就那么两间破房子。”柳风挑挑眉眼，微红着脸质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我尴尬不知如何作答的样子，又扑地一口笑了。她说：
“当晚爸爸问我，‘你真喜欢那个姓魏的吗？’‘你说呢？’我调皮地反问。‘我说什么？搞政治的没有几个是实诚的，我看那个姓魏的也不例外。除了几个现时的政治口号，肚子里没有实在的货——没实在学问的不能做我的女婿。’母亲插话说，‘有没有学问咋啦？你就有学问，还不是落到这步田地。’‘哼！’父亲哼了一声瞪着母亲却无话可说。我说，‘妈，你也就莫怨爸了。’妈不理我们自顾说自己的，‘我看那小伙子不错，他不是说早晚一定还是要回党政部门当干部……’‘闭嘴！’爸爸生气了，‘他回不回党政部门当不当干部干我们家屁事？我宁愿我的女儿找个白衣秀士，教书的、搞技术的都行, 就是不要和那些当官的沆瀣一气。’我笑着说, ‘爸，你也太绝对化了。’‘绝对化？就说我们大队这个本家书记吧，原来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当官——还是个不入流的官儿——就变了, 变得无情无义, 变得六亲不认，变得虚伪凶狠……’‘那也是……’母亲无奈地说。我说, ‘爸, 妈，你们就不要多说了, 女儿自有主见。’‘啊？’他们用探询的眼光一齐望着我。爸说, ‘呃……你们大学里那些同学怎么样？’‘啥怎么样？’我逗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没有屁巴虫？’‘呵呵呵呵，眉眉说得对。’爸爸摸着没有几根胡须的下巴笑个不止, ‘我就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来日方长啊——不急，不急。’看，爸爸就这副德行。”
“好，好。”我连声叫好。
“好什么哇？”柳风故意问我。
“好……好就是好嘛。那，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回学校我就给魏惠民去信——断了！不管他来信说什么组织上已解决了他带薪学习的问题，我再不理他。正如父亲所说，他将来回不回党政部门、当不当官于我何干呢？你说是不是？”
话已到此, 我该说什么呢？我只好说：“令尊大人的话没错……来日方长啊……”
“哼，圆滑！”她半是不满半是玩笑地说：“我开头说了，我原本就没指望你什么宝贵的建议。”
我的敷衍再次开罪了她，但此次没有像去年在体协会那样愤然而去。短暂无言之后，下山, 渡江，回学校, 一路她依然高高兴兴的，而且次日课外活动时, 依然主动约我去了医务所。
柳风是个好姑娘，无论形象、人品、才识, 在我心目中，班上没有哪位女生比她更强。她以我为知交，信赖我, 这是可感的, 但仅此而已！她明里暗里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关心我，仅仅出于道义？没有别的情愫？反之, 我以她为异性好友，欣赏她、敬重她，亦仅仅出于道义，抑或感激，就没有爱慕？我过问她与魏的关系，就因为刘秘书过问我压我吗？那么此前的大半年来我何以有时也会想到这件事呢？只是她不开口自己不便主动启齿罢了。然而我并非时常惦念她，见了她，以至两人单独在一起，都没有过去对丽敏那样的感觉，更没有那种强烈的相思之苦。不过扪心自问，自进大学以来，即便是对丽敏，那种感觉渐渐地也是淡了，越去越远了。为什么？在阅读文学作品时，那种感觉似乎更为强烈，常常是激动不息，热泪不止，竟至于合上书本长时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读《红楼梦》之于黛玉，读《欧根·奥涅金》之于达吉亚娜，读《初恋》之于扎谢金娜，读《安娜·卡列妮娜》之于安娜，读《战争与和平》之于索尼亚，读《德伯家的苔丝》之于苔丝，读《红与黑》之于瑞那夫人，读《双城记》之于露西小姐，读《哈姆雷特》之于奥菲利娅, 读《玩偶之家》之于娜拉……不同程度都有这种感觉。这是为什么？我成了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者了？抑或是我的身体、我的精神和情感出了毛病？不会吧！但有一点似乎是明白的, 那就是：无论现实的人或事，即便是亲人和恋人，即便是自己的吃穿用，与优秀的文学作品比较起来，似乎是离得远了, 反而不那么现实了。我想丽敏，但没有激情促我回乡，我不愿放弃计划寒暑假中的阅读；与柳风从校医所分手后，很快就回到文学的天地里去，就没再多想她了，直至半年之后。没有什么能取代文学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什么比学习在我心里更为重要。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也许真是一种病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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