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北王到底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所有的旧情就如同清晨易逝的朝露一般在他心中一掠而过。很快，他便又重归现实，冷静下来，立刻便抓住了关键所在，开口问平悦郡主：“你和孙衍，究竟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之前平悦郡主那一句“我怕孙将军再不回来，我在父王你汤药里下毒的事，便再收不了尾……”安北王自然是听入耳中，此时回头细思，倒是不难猜出平悦郡主与孙衍之间的勾连。但是，按照平悦郡主这脾气，她恨安北王这个做爹的为了儿子毒死发妻，自然也恨崔王妃、孙王妃这般在她眼里“虚伪无耻、为了你手中权势而献媚的女人”。而孙衍恰恰便是孙王妃的兄长。
所以，平悦郡主什么时候、为什么会和孙衍勾结，这便是一个极关键的问题了。
平悦郡主似乎也没想到安北王这么快便反应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孙衍现今人还没到，她这头若是说了，会不会太早了些？不过，平悦郡主隐忍多年，此时终于得报大仇，那种狂喜之情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羽毛穗子在她心尖挠着，使她情不自禁的便想把事情都与安北王说一遍：“很早了，大概也有好几年了吧。”她抿了抿唇，抬眼去看安北王，似笑非笑，“就是孙衍将你给母后下毒的事情告诉了我，从那以后，我们便是同党了。”一心想着要杀安北王的同党。
安北王的面色非常难看，他咬紧牙关，勉强止住喘息，低低的道：“不，不可能！那件事，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
平悦郡主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孙夫人年轻的时候，是王府小厨房打杂的丫头，有回夜里在外头走，正好便撞上了有人把药渣埋在地上——那会儿，府上也就只有母妃服药罢了。那时候，她人微言轻，见着这奇怪事也没敢多想，更是不敢与人说。直到后来，她听下人说起母妃病逝前呼痛之声甚大，心中不由好奇，于是便又悄悄的绕了回去，依着记忆去把那药渣挖了出来看了看……”
那药渣里究竟有什么，安北王和平悦郡主皆是心知肚明。平悦郡主是念及先母，不愿多说，安北王却也默默的阖眼，没有吭声，只轻轻的抓了底下的床榻一把，指甲陷入柔软的被褥中，骨节因为用力的缘故而微微泛青。
平悦郡主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懒懒的收了个尾，“她大概也是被真相吓到了，日思夜想，却又不能与人言，精神也跟着越来越差，在厨房里出了个小岔子就被打发出去了。只可惜，她虽是出了府，运气仍旧不好，死了个儿子，最后竟是半疯了。孙百户不知缘故，只当她是想儿子想的，大约也是想哄她吧，正好捡了个和儿子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回来当儿子似的样子……那，便是孙衍了。他从孙夫人只言片语里觉出真相，终于找出那包药渣，后面又接连追寻当年旧人将线索一一归纳，这才猜到了真相。”
其实，也是孙衍的运气好，正好碰着孙家有个年纪相近的儿子，孙百户又有意宽慰意外丧子的妻子，对外也说这就是儿子，这般养了几年下来，便是孙王妃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儿都只当这是自己的亲哥哥，边上那些不知情的也就直接糊弄过去了……
便有知情的，中间隔了几年，经了那么些大战小战，连孙百户都死了，孙夫人自尽了，那些知情人更是死的差不多了。就算有活着，依着孙衍的手段，怕也都给封了口。
安北王把平悦郡主话里的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倒是又好奇起孙衍的身份来：“他虽是碰巧得了那药渣，但是能挖出那事，借此挑拨你我父女关系，还把孙氏送到我身边。确实是有几分手段……”他仔细的想了想，竟是不觉一笑，“好啊，看样子他这处心积虑的样子，他也恨我恨得厉害？难不成，还是我那些前朝‘老朋友’的后辈？”
这个，平悦郡主倒是不知道了。当初孙衍寻上她的时候只与她说了自己与安北王有大仇，故而才会对王府的事情那么感兴趣。至于是什么仇，那就不知道了。
好在，平悦郡主不开口，很快便有人开口了——
只听“咔”的一声，一直紧闭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玄色甲衣和玄色短靴的男人风尘仆仆的从门外进来。他推门时，正好听到安北王后半句话，不由一笑：“王爷就是王爷，便是毒入肺腑了，这脑子也还是和过去一般的清楚，一猜就准。”
来人便是孙衍。
大约是才从战场上赶回来，他身上的甲衣映着光，依稀还能嗅到那藏在缝隙里的血腥味。他就这样随手合上身后的木门，抬步入了内屋，语声听上去冷而淡，“王爷猜的没错，你应该还记得严臣陵吧？他便是我的义父……”
听到“严臣陵”三个字的时候，安北王的眸光微微变了变。那只是极细微的变化，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孙衍。
他目光就如同刀刃一般，在孙衍那张轮廓深刻、年轻英俊到极点的面庞上一点一点的掠过，好一会儿，方才微微颔首，沉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如今的本事，已经胜过严臣陵了！” 孙衍此时能进内屋，说明这院子里的人多半已都叫他控制住了。
虽说孙王妃和平悦郡主都是可以与他里应外合的内应，但是围在院子外头的那一队精兵却是只听安北王一个人的命令——孙衍能够即刻解了城外北胡之围，并且此时长驱直入，这已足够说明孙衍的本事。
便是此刻，安北王依旧不掩自己对孙衍的欣赏：“没想到，严臣陵一辈子碌碌无为，倒是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把各种蛛丝马迹连在一起，几乎是恍然大悟的，“怪不得，我听说严霜死后，你便消失无影……算一算时间，那个时候，你正好便从京城来了北地吧？”
孙衍已经很久没有再听人提起“严霜”这个名字了，当初在梅树下初听唐亦姝问起，他不由色变，此时重听安北王念起，亦是跟着微微变了变神色——就如同心上的旧伤，被人戳一戳，就会痛的厉害。
但是很快，孙衍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抬目看着安北王，冷嘲道：“你也配念她的名字？”
安北王却只是讥诮的看着孙衍：“我为什么不配？”他似乎觉得好笑，悠悠然的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话，“严霜的女儿，不也在这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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