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浓，窗关得不太严实，风横穿过窗上经年的雕花，吹得窸窣作响，一下下磨得殊归耳朵发痒。殊归翻身下榻，干脆推开窗，月光和风一起涌进了室内，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打出微微的光晕。
殊归面朝着窗，眼睛里倒映出窗外的飞檐翘角青瓦白墙，睫毛上晕了层薄薄的月光，眨眼时仿佛成串的光点流动。他不动声色，微微偏头听见身后门被轻轻推开时摩擦出的细微声音，还有极轻的脚步声。
来人大概不做惯这种事，知道要放轻脚步，呼吸声却没收住，刻意放慢吐息的节奏反而更响，在殊归耳朵里只让他觉得烦躁。殊归闭了闭眼睛，强行运上来一股灵力把那种无端的焦躁压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殊归猛地转过身。他只穿了身贴身的单衣，袖口收得略窄，一回身画了个短弧，惯用的术法也随手掷了出去。
被伤到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抬手捂住颈侧拉出的伤口，后退几步靠在了墙边。新鲜的血从指缝里溢了出来，一滴滴落在青袖脚下，有些沾湿了身上的襦裙，恰巧滴在缠枝上，仿佛在裙摆上开了花。凡是去青楼寻欢作乐的，刨除个别实在口味奇特，剩下的客人总喜欢纤细娇柔的，倘若是颈粗如牛的总觉得有些花钱折寿。青袖更是纤细娇柔里的翘楚，脖子细得抬手按住伤口就遮去了大半，肤色在月光下更显白，指缝中溢出的血越发猩红。
殊归的目光落到青袖身上，神色平静，没有一点怜悯或者慈悲。他看着青袖，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琢磨该用多大力气才能砸碎。
那脖子真是细嫩，只是被术法轻轻扫到就能渗出那么多血，痛得她说不出话；又是那样纤细，伸手掐住时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扣进软骨。
殊归注视着那段白皙的颈子，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陡然间风声呼啸，一支箭稳稳地扎在他面前，生生逼退了他将要迈出的步子。
“殊归！”云昭反手扣上门，爆出一声低喝。
这声低喝仿佛大风去雾，殊归一凛，心神里翻涌的燥热全数褪去，忽然感觉到了真是夜里，窗外漏进来的风吹得他发冷。
墙边云昭已经单手扶住了青袖，稳稳地托着她，另一只手在她颈上一抚，伤口立刻愈合，仅仅留下一线痕迹，泛着刺目的红。
“你来干什么？”云昭暂且管不了殊归刚才是什么反应，她更在意青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殊归房里，心念一动就又掐了个攻击的术法。她对青袖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城主府里救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个无辜的凡人，但她若有什么恶念，云昭也不介意亲自送青袖去幽冥。
“妾只是……只是路过。”青袖看着还有点惊魂未定，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出来，眼神躲闪地瞥了殊归一眼，“郎君门未关，妾在门外看见，以为郎君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什么心事。”殊归语气淡淡的，“还以为是恶妖就动手了，伤到你了，抱歉。”
“不要紧，是妾不懂郎君的规矩，惊扰郎君了。”青袖向着殊归屈了屈膝，身子还有些抖，这个礼却行得漂亮，“妾先告退。”
青袖转身想走，云昭却很不给面子，伸手就拦住了她。青袖长长地呼吸一次，襦裙下的胸口起伏，她转过头去看云昭，勉强露出个笑：“娘子还有事？”
“没什么大事。”云昭换了个站姿，双手抱臂，微歪着头看青袖，“你在城主府里说的话我当时听见了，听起来他对你不是很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逢场作戏，即使脱了抚月楼，也还是娼妓，终归是要让人看不起的。”青袖抬手将耳侧溜出的一缕发丝别回耳后，“他不止有我一个，先前就与玉韶有牵扯，还将她接进府里过。他家里人觉得我是妖孽，他也不做阻拦，与其在府里担惊受怕，倒还不如出来。”
云昭在心里小小地惊叹。城主家的长子在父母面前看着仿佛个鹌鹑，还是格外听话胆小的那种，说好听些是仁柔，说难听些就是懦弱，即使论长相也不如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的弟弟。然而他混青楼却实在是厉害，先不说能不能讨人喜欢，眼光的确是实打实的好。
“你见过一个人吗？”先前沉默的殊归忽然问，“披着黑色的披风，脸是遮着的。”
青袖浑身一颤，停了几息才开口：“郎君怎么问这个？”
“告诉我有没有见过就行。”殊归抬手揉了揉眉心，倦怠的气息又漫了上来，往昔那种讨打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整个人恹恹的。
青袖回头看了殊归一眼，在唇上咬出一排细细的齿印，抹着口脂的嘴唇上现着淡淡的白点。她缓缓点头，像是说出什么固守的秘密，声音压低，嗓音里勾着点微微的颤抖。
“见过的。那日郎君走后，那个人……突然出现，还吹熄了蜡烛。妾不敢出声，那人坐了会儿，忽然问妾是否心存怨恨。身在青楼贱籍，一开始有谁不怨恨，可这么多年过去，妾还有什么可怨恨？后来妾再来寻郎君，其实……”青袖停了停，眼神游移，浓密的睫毛却倏忽垂落，“是害怕啊。”
殊归点头：“我知道了。”
“那妾先走了。”青袖又屈了屈膝，“郎君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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