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白羊山左右内外，无论是哪一边上的人家，都没有好好的安眠的。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王元衫睁开一双狭长眼睛，头件事儿就是去瞟，那小丫头果然合衣端坐在圆桌前头，小脑袋瓜儿一下一下的往下点着，极是困倦的模样。王元衫看她那样子，便极小心的拿了衣服下地，轻轻推开门扉离去。
他一连忙了好几天，正是与国军送医药的通路被打断的缘故了。近来白羊山风言风语，为着那日点天灯的事，还有前日白珏入门的事，多少有了些闲话出来。尽管事发当日他便与王元沐商议落停，对好言辞，将所有秘密封存。然则秘密总是不胫而走的，没过几日的太平，一切便都来了。
饭厅的人们三三两两，可是大多还没有起得来。王元衫看着那不过两三只小猫还开了好几个桌子，当下重重的一拍桌板：“偌大的一个家业，竟是没人可指望了！要么就懒散着不肯早起，要么就是一群奢侈糜烂之徒，这王家眼看着就要毁了！”
大当家的一大早就发脾气，那一众原本水淹稀松的人立刻清醒过来，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说话。他们现下应该聚拢到王元衫面前围成一桌才好，可人人都怕他，便没有人感动，只直挺挺的听他训斥。
只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下人给王元衫送上来早膳，也抖如筛糠一般。
王元衫看着那米粥点心便来气，寻着一个婆子问：“二少爷呢？”
婆子忙说：“二爷昨日用过早饭之后便说病了，一直在屋儿里就没出来过呢。”
王元衫只是冷哼：“他还病了？那我便去瞧瞧，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王元桦虽是正室大房的二少爷，王家正经的二当家，却因已经成年而只得在庄园的前院儿居住。还记得前两年迁出后院儿的时候，王元桦狠狠的闹了一场，最后王元衫干脆命人给他建了个别院儿，才得罢休。
从那之后，王元衫几乎未曾踏入过那别院儿，今日再来，却发现这院墙高大了许多，门口竟然也立了两座石狮，更像个独门别院儿了。看及此处，王元衫更是生气，推门而去，那小子果然大模大样的坐在榻上，搂着个大丫头调笑吃酒。
那丫头看见王元衫便立刻收了笑容，立刻从王元桦的大腿上弹起来，反观王元桦，只耷拉了眼皮，便依旧的吃酒，根本不将来人放在眼中的意思。王元衫只努了努嘴角，那丫头便立刻起身离去。王元桦只能收拢衣衫，收起双脚，正坐起来，那一双桃花眼睛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哥哥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气大伤身啊。哥哥若是也喜欢那丫头，我让给哥哥便是。”
这说的丫头，却不知是眼前的这一个，还是后院儿里头的那一个。
王元衫对这个弟弟，素来谦让得很，也不要他做什么进取的事情。然则近来，这孩子越来越出格，竟是不管不行了。
“一个小姑娘不过是抽了你一个巴掌，你就病了，什么时候这样的柔弱了？”
王元桦嗤笑：“怎么是小姑娘，不该是小娘子么？”
王元衫懒得再通他废话，直接将那串打碎的玛瑙琉璃珠子扔到桌上，只剩下一堆七零八落闪闪发光的石头。王元桦见了，脸色发白，眼里愤恨再现。
“这是昨天晚上，白珏当着我的面打碎的。她亲口说，‘你已经不是她心上的人了’。你这块心病，也快快好了罢。”
王元桦不信，只一味摇头：“不可能，是你逼着她的。她不过是刚刚过门，怎么会这么快就着了你的道？是你逼她的，是你逼她的，是不是？”
他猴急的样子，终究是乱了方寸，将刚刚那副装出来的潇洒样子丢到了脑袋后头，拉着王元衫的胳膊，那样子好像是被整个世界都背弃了的。
王元衫冷眼瞧着他那副鬼样子，薄唇轻启：“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风力俊俏前程可畏的公子哥儿，任是哪一家的姑娘都爱你？你真的以为，你衣食无忧，血脉正统，将来就是顺理成章的王家二当家的？”
王元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什么意思？”
这个秘密，这段历史，从王重日开始便在王家埋藏了许久了，王元衫自己也守了多年。一切变故都来源于知晓这件事情的那一天晚上，他知晓后万分震惊，以至于改变了他一声的轨迹。
多少年了，王元衫忍辱负重，为了王家的规划筹谋，不肯吐露半点分毫，才到了今天。可是眼前这个混账小子，怎么就能够过得如此舒服，还妄图染指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些年来的传言，你多少听过一些吧？”王元衫轻声说道，周身都因为诉说着这个秘密的过程而战栗起来，“早些年头，那些传言，说你是母亲被老马贼王掳走之后剩下的儿子，带回来之后，父亲无法，只得养了下来。这事儿，你听过的吧？”
王元桦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什么白珏什么儿女私情都忘记了，只觉得胸口空空的，强撑着说：“那都是瞎说的！我的年岁在那里摆着的，是母亲被掳走之前怀上的，那些眼红我们大房的族人才编出这样一段事情来，诬陷我的！”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好似那些闹事的人都在眼前，让他恨不得一口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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