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二）
如意在扬州城混了一段时间，竭力而不动声色地渲染了自己的生平。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乡村出身胸有大志的寒门学子——虽然他每次这样强调，都会惹来旁人不甚相信的目光。
“信你才有鬼了，”宝玉倚在他怀里，手里摇着团扇，敲了一记在他头上，“你这通身的气派，哪个乡村能养出来？只怕是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
如意笑着握住他的手，给他紧了紧狐皮大氅，“这可是扬州城，要找块风水宝地还不容易。”
宝玉低头瞅着领子边一圈蓬松的狐狸毛，这样细这样软，一根杂毛都没有，完整的一条雪狐皮，下头都是顶好的银白牡丹锦缎，里面夹着一层鸭绒，里子都是丝绸。即便在全扬州城也找不出第二件一样的。
来到这回春楼第一日，就拿一百两黄金一个月的价格包下他，更别说各种首饰华服，他的钱财仿佛凭空而来的流水。每个月钱财花完他会消失一段时间，月初定时回来，又是满满当当的家底。宝玉不敢问他做什么营生，只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不持家，不知道节省。每每这时如意都要把他抱在怀里狠狠掂两下，说钱财有出才有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做什么省着，又不是不够花。
宝玉对他这种土豪行径实在无话可说。但他还是央求鸨母不再挂牌。他本就不是头牌，如意出手也从来阔绰非常，鸨母巴不得留着这个金主，自然乐的将人推给他。如意不置房产，鸨母就给他们在三楼单独辟了一间房，算做单独住所，平日里生意都在一楼二楼，其他客人轻易不上三楼，也算安全清净。
宝玉算是脱了苦海，其他人都说他上一世攒了功德，从前受苦如今有了人怜惜。也有嫉妒好事的，言语刻薄，议论说那恩客要真爱他，怎么不直接赎身带他走，现在还住在这，多半也是不长久。
如意听了这话，在床上搂着宝玉细瘦的肩，问他：“我给你赎身？”
宝玉掐他一下顺带给他一个白眼：“赎什么身？进了这里，就一辈子别想出去，何况我是官妓，朝廷不松口，我一辈子脱不了籍。”
如意若有所思：“你原来也是官家子女？”
宝玉沉了一下眼，压低了声音：“我们家犯了事，抄家灭族，全部充了官奴。”
如意继续问：“那你之前，可与朝廷中人有交集？”
宝玉立刻警觉：“怎么？你也要去试试水？”
如意亲他一口：“直觉准的跟猫一样——快跟我说说。”
宝玉轻嗤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可说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些勾心斗角，平日里上赶着巴结，称兄道弟也不少，落了势照样踩一脚。”
如意又问：“当今圣上，最膈应的是哪位大人？”
宝玉想了想，道：“皇帝受制约多着呢，皇后的母族，三师三公，御史台，亲王，但要说最让他老人家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还得是——东厂。”
“东厂？”如意思索了片刻，“宦官监察？”
宝玉点头，“本朝开国皇帝亲自设的，原本只监察后宫，后来逐渐蔓延到前朝，直属皇帝，随意缉拿，不受束缚。原本算是一把利刃，如今只怕要伤到主人。”
如意摇头失笑：“皇帝怕是老糊涂了，按照此地封建，宦官即便上位也不可能真的称帝，也不过拿些权柄罢了。”
宝玉瞪他一下，恨不得捂他的嘴，“你仔细隔墙有耳——再说，哪个皇帝愿意让旁人分了东西去，更别说是群阉人！”
如意笑着咬了咬他的手，继续说：“如此说来，现在东厂已经是势焰滔天使皇帝恨不得除之后快了？”
宝玉不耐放打断他：“谁知道呢——你须得千万小心，这些话与我说我就当你胡言乱语，莫再与旁人说了。”
如意笑着应了他，又与人滚作一团，上下其手起来。心里却再想，既然东厂这么让皇帝膈应，那可真是个好去处。
如意在扬州城待了一年多。烟花三月下扬州，他在烟花巷子里混出一身脂粉名，在他刻意引导下，扬州城多了位出名的烟花公子，常年流连于青楼楚馆，一身风流文学，惹了无数芳心。更出名的是到了科举考试时，与他最相好的那位小倌还出钱供他，谁料果真中举，一介平民布衣及第。
如意询问了解之下，才决定通过科举进入朝廷。这是最直接也最瞩目的方式。所以他和宝玉说了，宝玉也激动不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几斤几两！少出去丢人现眼！”
如意嘴角抽搐，好好哄了一阵未果，最后跟他打了赌，说自己铁定能考中。宝玉就亲自给他交了各种费用，买了笔墨，等着他出丑。谁知这个潦草翻了几页书，在上考场前一晚还缠着他做到深更半夜的人，第二天神清气爽也就罢了，居然一朝拿了个第一？！
不止许多国子学太学的学子惊讶懊恼，他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那些批阅文章的老师都脑子坏了不成？！这么个龙飞凤舞首先交卷，出了考场就急吼吼把人往床上压，放榜那日吊儿郎当看榜的混子，居然能被评为第一名？？？
宝玉站在台子下，看着台上座师夸赞他的明经策论，而如意那张欺骗性十足的脸越发温和谦谨，座师左脸写着“孺子可教”右脸写着“后生可畏”，周围也都是啧啧不绝的赞叹声，气得一口血闷在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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