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六）
《山海经海外西经》：“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因能飞，所以一名飞鱼，头如龙，鱼身一角，服式为衣分上下二截相连，下有分幅，二旁有襞积，此为飞鱼服。整个锦衣卫府衙穿着飞鱼服的不过七人，一指挥使，两指挥同知，两指挥佥事，两镇抚使。十四所的千户和副千户仅着斗牛服。制服全都是宫内尚宫局量体裁衣，一人一件，因此除非破损严重，否则能自己修补就不愿进宫跑一趟麻烦。是以所有锦衣卫都有一手不错的缝补功夫。
顾师穿着唯七的飞鱼服和总指挥使一道从宫里觐见完皇帝出来。他父亲是三品兵部尚书，还有一个哥哥在军中做副将，他自己自小习武，精读兵书，十六岁选入锦衣卫，凭军功二十岁提拔成南镇抚使，二十四岁回京做指挥佥事，二十七岁就升为指挥同知，颇算是年少有成。
皇帝如今要拿锦衣卫制约东厂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其实对于太监并没有多少成见，甚至很有些同情，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阉人也是人，只立场不同罢了。只是锦衣卫目前的存在用处就是抑制东厂，皇帝需要他们恨这群阉人，才能干好工作，于是给他们灌输的就是东厂的人多么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作恶多端气焰滔天，仿佛后天的残疾也注定了他们后天的恶。在任务中也多有冲突，锦衣卫对东厂越是不共戴天，皇帝就越乐见其成。
顾师从前在江南做镇抚使，与那里驻守的阉军颇多合作，对东厂的印象算是良好。实则他明白，锦衣卫和东厂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矛盾，两条皇帝养着相互咬的狗，都是在满足皇帝大权在握的猜忌心而已。他心里这样一想，面上对东厂一众就客观许多，算得上是锦衣卫里头的“亲宦”者，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再升迁职位。他的直属上司一直苦口婆心地劝他，希望他能摆正思想。但他并不觉错，待人和气不结仇恨只是一种最基本的为人态度，对任何人都应保持的客观和尊重，却不代表就是亲附。他坚持这没什么不对的。于是依旧我行我素，只是不主动靠近而已。
东厂阴森的大门里进出的都是瘦小阴沉的太监。顾师偶尔打马路过，看一眼那黑色的大门和门上的狴犴铜环，都会觉的这地方像刑部的牢狱，实在不宜居住。
这天他与指挥使分开后，先去了内承运库交接些东西，今日就算事毕，准备慢悠悠颠着马回本家休沐。
又路过东厂，他只无意识瞟了一眼，因为那门上的狴犴门环雕刻的实在精巧。
可是今天注定与从先不一样。
他看见那刑狱大门一样的院口里头走出来一个容色嫣然的美人。白衫黑纱，银色小冠，黛眉仙目，凝脂雪肤。
他站在门口，半回身与人交谈什么。他的身量相当修长，所以特别照顾对方地微微弯腰，唇一张一合，末了微微一笑，同值守的宦官道别。阳光洒洒落落像金色的枫叶，那只银色额冠极精巧，银做的枝蔓和藤叶，顺着发顶蜿蜒下一截，最后坠着一颗满月一般的小珍珠在额间，这些柔和而不容忽视的细小光芒，愈发映衬着那鲜唇玉齿，如初融化的河流，春水流淌，点缀着残余的冰雪，跃动着生命力的华彩，仿佛狴犴上都要开出杏花来。
顾师完全看呆了，以至于忘记勒马，身子跟着马前行，头还扭回去盯着看，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忙狼狈地稳住身形。
待他慌张地再看过去，美人已经转身离开，他顾不得拴马，急忙跑过去，不顾一切拉住美人的手腕——那手腕真细，他捏在手里如同捏住一根细白舒展的花枝。
他声音微微颤抖，问他：“冒昧问姑娘芳名？”
如意猝不及防被人拉住，正要下意识还手钳制对方命门，却听见这一句毛头小子的搭讪，顿时“扑哧”一笑，忍不住逗他：“这位大人，亏得还穿着飞鱼服，怎么连男女也分不清楚？”
面前的青年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绝色美人居然不是女子，呆愣了一会之后就涨红了脸，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意玩味地等了他一会，观赏够了青年越来越红的俊颜，才道：“那么——您可是确认了？能放开在下了？”
顾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抓着人家的手腕，又不好意思地慌张放下，放下后却还留恋那一方玉石一样的触感，嘴唇莫名委屈地抿了一下，“……抱歉。”
如意微微转了转手腕，道：“大人还有何事？若无，小生还有事情要办。”
顾师慌里慌张，也不敢挽留他，一时不择言，说：“我……在下顾师，表字安庭，京城人士，今年二十有八，忝列锦衣卫，父母双全，家有一位长兄，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日用足够，绝不亏待……亏待……”
如意没料到他来了这么一段，好容易忍住笑，等到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声音缓缓低下来，又脸色胀红不知所措。
如意掩了掩笑意，说：“顾大人，怎么不说了？既然都说到这了，不如也介绍一下大人后府内人？”
顾师脸色瞬间黯淡下去：“我……在下已有一妻一妾……”看见如意眼里的了然神色，又慌忙弥补：“加冠时娶了发妻就不可随意休弃，但在下、在下实非花心滥情之人，若非……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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