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七）
王兆云把持内宫久了，裘鸾又长年带着东厂在前朝宫外甚至外地活动，在禁宫里的自由权利反而不如王兆云来的实在。皇帝几乎不要脸面地将他从内阁听政赶了出去，换成王兆云秉笔内阁，宫里也起了好些东厂的人，隐隐有势要将裘鸾的势力推出禁宫的意思。
锦衣卫也跟他越来越不对付。两边的厂卫几乎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但是已经不是从前那种有着微妙平衡的带点打闹敷衍意味的针锋相对，而变成一种山雨欲来隐带血光的拉弓满弦。皇帝急了眼开始不管不顾，锦衣卫就受命将东厂的动作压的更紧，整个机构运转速度陷入滞涩，裘鸾干脆收回了明面上所有的厂卫，还放了几个抛出去当饵丝的暗部用以打发锦衣卫那过剩的表现欲。
裘鸾听完京郊刚回来复命的少监汇报收队情况，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水，抬头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眸底一片暗色。
“锦衣卫……也不过是那位养的另一条狼犬……”他低低地嘲笑一声，伸手拿过一旁的银烟枪，往里填烟叶，那少监很有眼色地上前来为他点火。
火柴刚凑过去，还没挨着烟叶子，便被一双白玉一样的手隔开了，顺势拿走了裘鸾手里的烟枪，不容拒绝地放在一边。
少监一惊，想抬头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逆祖宗的意，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极深极深的黯蓝色眼瞳，波光流转，笑意盈盈，当时就愣在原地，挪不开视线。
裘鸾也是一愣，看见是他，只挑高了一边眉毛做问询。如意给他塞了个手炉，伸手给他按揉太阳穴，“烟叶毕竟伤身。千岁若是心烦了，小生来服侍千岁。”微凉的指，细腻的触感，合着他声音里一股说不出的诱惑，堪称温香软玉。
裘鸾被他顺毛捋得舒服极了，也就没追究他不敬之罪。转过头来看见小少监还痴痴地盯着如意看，心头火又腾起，紧着斥一句：“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再看就别想要你那双招子了！还不赶紧滚！”
那少监如梦初醒一般跪下磕头求饶，立刻倒退着出去了。
如意笑他：“千岁莫发脾气，都是自家孩子，也不是错。”
裘鸾拉下他一只手在指尖咬了一口，神情颇为懊恼，“真该让你戴上面具，少把本督手下一个个的都迷惑了去！”
如意觉得这人有时太像小孩子，“叫他们适应了不是更好？这样以后什么样的美人计都是白费心机。”
裘鸾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哪里有人会对一帮太监使美人计？就算有，哪怕送到了床上也是无计可施。”
如意手里一停，好一会没说话。裘鸾话出口也后悔。他知道这人不爱看他自轻自贱，也对这一帮阉人万分友好，这话算是伤人了。 正在他不知如何弥补时，身后贴上来一具身体，如意的手环过裘鸾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低声道：“小生从不觉的，千岁与小生之间差了任何东西。也不觉的，东厂与世间其他人差了任何东西。”
饶是裘鸾听惯了他甜言蜜语，即便这句话也没有任何甜蜜的成分，他还是听得心下一软。自他入宫以来，肯说这种话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哄着他宠着他说出来的。
裘鸾由着他贴着自己，垂下眼睫静坐了一会，突然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如意，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我这里，这话，不要骗我。”
他微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抬眼去看他，眉目淡然，又从深处透出一股阴狠，“你不能骗我。”
如意注意到他没有自称本督，而是端端正正自称为我。他也看着面前这个容色不算出色的人，常年的争斗和身为奴仆的劳作使他面容上总有疲惫的神色，内心深处的自卑和身居高位的傲慢杂糅出一种微妙的恹恹的尖锐，尽管修眉长目，清秀白净，却仍然称不上叫人见之愉悦的美貌。
他平时总是懒散的，刻薄的，高倨上位，拿权利包裹自己，浑身毒刺。但此刻他揪着他的袖子，好像要揪出他的心，执拗地问这一句，必要他答应才可。
如意觉得心里一下子很软。裘鸾从来不是什么善人，甚至称得上奸佞，他冷心硬肠，他钻营苟利，他心狠手辣。他位高权重，他自卑如芥。可终究，没人能独立存活，都必然会与一个或许多人建立缘分，靠着千丝万缕的情感去获得满足。此时的自己，就是裘鸾的联系，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根浮木。
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第一次把唇印在他裘鸾冰冷的唇上，给了他一个花瓣飘落一样的吻，在裘鸾错愕睁大双眼中，低语许诺，“是的千岁，凡我所出口，俱非谎言向你。”
从那个下午起，裘鸾仿佛打开了什么禁锢许久的锁链限制。之前都是如意枕在他身侧，如今则是他整日窝在如意怀里。他们在飘窗卧着，刚入冬不久房里就烧起地龙，窗户支开，外头细雪飘摇，如意拿大被将两个人包在一起，面前一张小几上一壶热茶。风吹进来，裘鸾被他反身护着，只有发丝浮动，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他从前受过伤挨过冻，暗伤许多，病根未愈，到了冷雨天就发作，更别说是冬季。如意心疼他，早早就备下了汤药补品，护膝暖炉，是以今年冬天他过得并不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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