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忖度着点了几个菜，如意未置可否，只随他去。顾师一开始还忐忑不安，见他吃的不拘束，也渐渐放下心来，筷子全伸给了他的碗碟，自己反倒用的少，如意吃了他就开心了，就差后头装根狗尾巴摇起来了。
如意笑他憨傻，难得给他面子多吃了两口。吃完了就端着梨汤有一口没一口地饮。顾师一边扒饭一边偷眼看他，想起衙中有一位同僚，平日里也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威势十足，可偏好养猫，照顾起猫来简直恨不得为奴为婢，至今三十有五还未婚娶。问他缘由，他先是拿后宅麻烦搪塞，后来喝酒的时候说漏了，原是家中养了五六只猫，还有野猫不时串门，少有女子受得了，他也不愿被妻妾分去注意力。竟是为猫不娶。
他原先还觉得奇怪不解，那些猫他也是见过的，除了古灵精怪些，也瞧不出什么好。现在看着眼前人，又仿佛明白了些同僚的执念。
无非是个心头好。
喜欢的，怜爱的，恨不得捧在手心宠着，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面前也不值一提，只消它且软且娇地叫唤两声，拿美丽柔软的皮毛蹭两下，当真能够“名利于我如浮云”了。哪怕诸事不顾，和它窝在一起晒太阳，一起进入梦乡，一起醒来，坐卧相陪，还需要什么妻妾之累。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越想越羞，只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又是掩藏不住的红云。
如意没管他如何自己内心翻腾。他兀自放空了一会，等顾师吃完，一搭一搭地聊天。
“安庭，你从小就是在京城吗？”
在顾师的强烈要求他不要那么客气地称呼彼此后，秉持着吃人嘴短的原则，如意相当自然地将对他的称呼换成了表字。“你去过其他地方吗？”
顾师听他主动交谈，自然很高兴，“我年少游学是在开封，加冠后去了扬州苏州甚至滁州——做南镇抚使少不得多跑些地方，四处都有官员，自然处处都要顾及。”
如意说：“这些地方，比京城如何？”
顾师已经能够抛开紧张，与他正常交流，他本就是个文武双全的二郎，平日里也善于交际，谈起过往经历，更是有说不完的话：“京城天子脚下，自然气象不二。但别处也未必不好，别说是开封扬州，就算是滁州，也有名士风流。”
如意道：“那你更喜欢京城还是更喜欢四处游历的地方？”
顾师说：“非要论个高低的话，开封最令我念念不忘。但京城，”他抬起一双疏朗的眼，眉目开阔，清风明月，“到底是家业扎根，故土难离。”
有那么一瞬间，如意在他眼中看到了无奈和释然，更有一丝幻觉一般的了然和洞明。他头一次觉得面前这个青年能入锦衣卫高职并非紧靠家世才干，又觉得他入如今的锦衣卫实在明珠蒙尘。他身上很有些开封府的浩然，兴许是少年时期环境使然，学有所感，才使他这样落拓而挺拔。
他不适合在皇权中心随波逐流，尽管他也懂得宦海沉浮，但相比起来，在开封府认个一官半职，会叫他更自在些。
如意无奈地笑笑。当真不是所有人都能无所顾忌地追求所想啊。
说话间，顺着楼梯上来一群闹哄哄的人，簇拥着中间一位富贵打扮的中年男人，各种溢美之词恭维之语，好在他们没有停留，又往三楼包厢去了。如意瞥了一眼，问道：“我不太了解京城里的贵人，那位是？”
顾师也看见了，眉目不自觉冷淡下来，却还是顾及着此刻休沐闲玩，解释道：“那位不是久居京城的，你应该听说过，陛下有一位皇弟，先帝在时就封了泰王，当今圣上登基后就改封魏王，并发派到西北边陲。如今年关将近，亲王都要入京，这位自然也回来了。”
如意点点头：“原是如此。这位原先应当也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之一吧？”
顾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瞒他：“是，魏王和陛下当初都曾被议储。”
如意没再逼他多说。皇室密辛本来就不得被人议论，这一句已经是顾师待他亲近才说的。
更何况，他心下有数，恐怕魏王还是更有优势更得青睐的那一位吧。比哥哥们还要早被封王的，父亲给的封号更是有所寄托。泰者，安泰磐石也，有大相般若沉稳之象。不正暗含先帝望其在宫廷中泰然处之，稳健不动，稳坐东宫之意么。后来被改封魏王，其封号也暗合从前战国割据时期之魏王，掌权夺势，心机深虑，飞扬跋扈，玩弄权术，威逼东宫正统。也是如今的皇帝十分忌惮之，拿封号将其野心钉在宗祠里。
如今朝堂已经被他搅得一片浑水，魏王此时入京，虽名正言顺，却也不得不防。
更何况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男宠模样的男子……
如意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袖中那封信此时好似炽热起来。
真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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