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十四）
裘鸾动身前特地和如意谈过一次。外头阉军已经在整装待命。裘鸾换下了紫蟒，改成一身利落的武衣轻甲，头戴银盔。他本就身量挺拔高挑，背脊笔直，平日里穿着华贵的紫色半点不像个奴才，这时穿上这一身更显得英姿勃发，连那一丝阴柔都没了。
如意为他整理软甲里面的护心镜，整理他腰侧的鲨鱼皮鞘的薄刃。裘鸾等他整理完，将一枚私章扔给他，说：“本督不在长安坐镇时，有此章为凭，你在如本督在，须得替本督保全东厂一干人等。”
如意笑得温和而笃定，“千岁放心，等千岁凯旋，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必无后患。”
裘鸾点点头，又默默相对了片刻，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语气骤然压得狠厉下来，“你从前的烂桃花，人死万事空，本督不与你计较。趁着这段日子，你最好提前把这些乱七八糟都处理掉，给本督一个交代！”
如意垂着眼帘，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千岁先前不是还说，我这样无情的刀，千岁不敢用么？”
裘鸾冷冷哼笑一声，钳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正视自己：“无情刀却伤不到本督——本督只要将你圈起来，不让你碰到其他人，你就是一件漂亮的刀——如何？”
如意看着他，忽而一笑：“谨遵千岁旨意。”
大军启程北上，迎击匈奴。
皇帝得了皇子，又得了太后的仙丹，心情愉悦之下，龙体快速康复，裘鸾一走，皇帝重新拿回权柄更添春风得意，闲暇时逗弄小儿，整日龙颜大悦，阖宫开怀。
皇帝去淑贵妃宫中次数频繁，却未再提一句对淑妃的提拔，连同淑妃的母家也未多拔擢。淑贵妃一开始还端着架子，时间一长，母族不断有人催促，她也开始焦躁，多次旁敲侧击，给自己的父兄族人求一求官位。皇帝全都敷衍过去装作听不懂机锋，心下却是冷笑。
这女人现在终于露出丑恶的贪欲了。他受制于人时她不闻不顾，不曾踏入龙泉宫一步，如今以为生个皇子就能换来所有？若不是于自己有用又生对了时机，区区一个小儿怎么可能如自己的眼？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等解决了这些事情，太子再废掉重立也并无不可。皇后的母族已经是一大毒瘤，犯不着再扶持另一个毒瘤，乖乖当个傀儡才是他们的本分。
皇帝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只安慰了几句梨花带雨的淑妃，就匆匆离开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与此同时，如意正隐在纱幔后，安抚皇后略微不安的情绪。
“娘娘放心。如无意外，今日陛下就会来将小太子交给您抚养了。”
皇后还是不太放心：“你如何笃定他不会真的遂了那贱人的愿？”
如意道：“因为他自私。他有多忌恨娘娘的母族，就有多防范淑贵妃的母族。他的自私不允许任何人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好处，更反感任何可能形式的交换。”
“淑贵妃想凭皇子换一族荣华富贵，在他看来就是贪得无厌，哪怕她九死一生生育骨肉，哪怕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唯一的希望。”
他低头看着无话可说的皇后，心下失望地叹息一句，只盼望这个女人在一次次的打击中彻底认清真相，不要再抱有幻想才好，否则阻碍了他的计划，也只能杀掉她而择淑贵妃。
“娘娘，莫忘了太后的话。她也不会允许你有任何差错的。”
辛家没有这样的蠢货。只要她还拎不清，辛太后也会手起刀落。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还有被人戳破的羞愤，她站起来刚想呵斥他，只听外面宫女传报：“陛下驾到——”
如意勾了勾唇，声音轻似一缕烟：“娘娘，一切都看您的了。”
皇后拿着圣旨亲自去淑贵妃宫中抱小太子。收到消息的淑贵妃表情全是不可置信，她呆滞地坐在地上，几日前还幻想取皇后而代之，现在就轮到她饱尝何谓天地落差。
皇帝，与她喁喁私语、海誓山盟的皇帝，怎么会将自己的孩子记到皇后名下，并且再也不让她这个生母抚养他呢？
她完全不能相信，扑上去想要看清楚那张黄绢圣旨。皇后毫不吝啬地将圣旨甩给她，径自去抱起小皇子，轻柔地哄了哄，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被皇帝的真面目打击到崩溃的女人——和几个月前的她一样。
皇后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但她还是没有怜悯她。后宫的厮杀，不亚于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手软的那个往往会为自己的手软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用她几十年如一日的端庄高贵的声音，宣判她的失败：“妹妹，陛下亲笔，你可看清楚了？若是无事，本宫便将太子抱回去了。”
说完她便要往外走，眼角突然瞟到一个跪下去扶起淑贵妃的內监，猛然瞪大双眼，面色几变，连忙离去。安置了太子，又赶往龙泉宫。
皇帝见她急匆匆赶来，不由纳罕。皇后面色苍白，屏退宫人，跪至皇帝身前，颤抖道：“臣妾……臣妾有一事，自觉必须禀报陛下，不敢大意。”
皇帝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何不可说，快说罢。”
皇后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臣妾深知此时会令陛下不虞，只是事关皇家血脉，臣妾斗胆，不敢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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