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生死呢？而什么又是人呢？
在他八岁到三十岁的时间里，在他残缺之后，他已经不能算作人了，生死也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所想所做也只是为了爬上去，爬到最上头去，再也不能有人从他残缺的生命里夺走任何东西，再也没人能伤害他、剥削他、践踏他。
可是这一刻，隔着沙尘的战场，隔着初日隔着鲜血隔着不计其数的生生死死，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年的人生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所有可做可不做的事情，都抵不过那个人，抵不过那些琴瑟和鸣、雁南春雨的日子，抵不过岳山沉稳遮风挡雨的身躯，抵不过他要去拥抱他，要让他再也不能离开他！
他飞奔着，发髻散落，伤口崩裂，都阻止不了他去到他身边。他狠狠抱住他的身体，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毒,药一般的气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意眉眼弯弯，伸出手去回抱住他，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仿佛从未有过变化，千年不改的平和宁静，“裘鸾，我回来了。”
单于死于非命，大半首领折损疆场，整个匈奴溃散无主，王庭递出降书，请求天,朝宽恕罪行，重归依附。
天,朝也元气大伤，求和于双方皆有利，内阁允之。
而天幕倒映之中的那些士兵，已经成为一片破碎的平原，余下的人重拾生的眷恋，襁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儿，耕作在田间守望丈夫的妻子，和渐渐老去缘悭一面的父母。
战争结束了，而战争的悲剧却会继续延续下去。
历史上只会留下一笔一段，删繁就简，将尸山血海都埋葬到不为人知的地底，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而裘鸾管不了那些，也不想管。
他在回长安的马车上仔细浏览如意整理的所有记录和资料，那是如意为了让他随时熟悉长安公务而提早备下的，甫一启程，就送到了他的案边。
医官的话言犹在耳，“……毒早已入肺腑，按理说早该死亡，能撑到如今已是奇迹，如今……也不过是心无所挂，一口气呼出来就断了……”
他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服了必死之毒后还能活蹦乱跳大半年。他必然在骗他，连同那个庸医一起骗他。可他找了所有随军的大夫，却都对他诚惶诚恐地道一声节哀。
这怎么可能呢？这人才刚回来，刚带回了一场彻底的胜利，还与他有说有笑，还头一回叫了他的名字——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脱出来，如同兰花吐幽，携情带意，温柔婉转。
他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他是这样神通广大，怎么会撇下他死了呢？
他还没有告诉他，他买了一座私府，全都是他用着习惯的东西，还有一张结实大床，他们可以在上面随意折腾。他们还没有结连理，没有饮合卺，他还有许许多多未尽的话要告诉他，要让他怜惜他前半生坎坷辛酸，要他给他后半生无忧无虑。
他坚信这不过是一场闹剧。那张端丽绝世的面孔还带着春枝海棠一样的笑意，带着活的生气和波澜不惊的眉峰。和他平时闭目小憩时别无二致。
他怎么会是死了呢？
他将那冷的人放在身边，一边翻看他写给他的东西，一边与他说话。
裘鸾面色淡然，坐卧正常，却看得亲随胆战心惊。
公务的最后，压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裘鸾的表情突然有一丝崩裂。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打开了那封信。
最简单朴素的纸，当中只一句话，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铁画金钩。
祝君万事如意。
裘四早早在长安城外迎接，看到裘鸾的马车就迎了上去，在帘帐外喊了一句：“恭迎督主回京。”
却听见里头裘鸾崩溃似的痛哭：“停下！都停下！”
车队骤停。长安城门就在前方，却止步于此不再前进一步。
裘四愕然。这是他跟着裘鸾十多年，第一次听见他哭。他哭得像一个失怙的孩子，却又充满了而立之人的压抑。他的哭声里含着无数的情感，含着从前三十年的悲哀和今后望不见路途的绝望，含着阴阳两隔的悲凉。
裘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不过是怕见长安归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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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服毒的去看一下第二十六章那场死亡之车的最后。
这个世界到此为止就已经是完整的了，我写得很爽。
剩下一点点东西没有交代清楚，可能走一个番外补补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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