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②。纲常叛周孔③，笔墨不可补④。诚悬有至论⑤，笔力不专主⑥。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⑦。谁为用九者⑧，心与腕是取⑨。永贞遡羲文⑩，不易柳公语[1]。未习鲁公书[12]，先观鲁公诂[13]。平原气在中[14]，毛颖足吞虏[15]。
贫道二十岁左右[16]，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17]，无所不临[18]，而不能略肖[19]。偶得赵子昂香光诗墨迹[20]，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不数过而遂欲乱真[21]。此无他[2]，即如人学正人君子，只觉觚稜难近[23]，降而与匪人游[24]，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而无尔我者然也[25]。行大薄其为人[26]，痛恶其书浅俗[27]，如徐偃王之无骨[28]。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鲁公而苦为之[29]，然腕杂矣[30]，不能劲瘦挺拗如先人矣[31]。比之匪人[32]，不亦伤乎[3]！不知董太史何所见而遂称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34]，贫道乃今大解[35]，乃今大不解。写此诗仍用赵态，令儿孙辈知之，勿复犯此，是作人一著[36]。然又须知赵却是用心于王右军者[37]，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心手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38]！危哉！尔辈慎之！豪厘千里[39]，何莫非然[40]？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41]，宁直率毋安排[42]。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43]。
【注释】
①作字：写字。
②古：古朴，高雅。
③纲常：社会的规范。叛：背离。周孔：周公和孔子，指儒家。
④笔墨：书法。补：弥补。
⑤诚悬：柳公权，字诚悬，唐代书法家。至论：精辟的理论。
⑥笔力：书法的气势、力量。专主：专由……决定。《新唐书·柳公权传》：“帝问公权用笔法，对曰：‘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
⑦乾卦：《周易》中的卦名，象征刚健。爻（yáo）：组成卦象的符号。睹：显露，显现。
⑧用九：乾卦特有的爻题。《周易·乾卦》：“用九，见群龙无首，吉。”比喻使腕、指舞动飞腾的关键。
⑨是：助词，连接动词和提前的宾语。取：凭借，依靠。
⑩永贞：唐顺宗年号。遡（sù）：追溯，逆推。羲文：伏羲氏和周文王。
[1]易：更改，偏离。
[12]习：学习。鲁公：颜真卿，唐代著名书法家，被封为鲁郡公。
[13]诂（ɡǔ）：字义，词义。颜真卿的《争座位帖》《乞米帖》等，文辞充满正义之气。
[14]平原：颜真卿曾被贬到平原任太守，被称作“颜平原”。中：内，胸中。
[15]毛颖：毛笔。吞：消灭。虏：敌人，反叛者。
[16]贫道：傅山自称。
[17]先世：祖先。
[18]临：临习，临摹。
[19]略：稍微。肖：相似。
[20]赵子昂：赵孟頫，字子昂，元代著名书法家。香光：董其昌，自号香光居士，明代书画家。
[21]过：次，遍。乱真：逼真，难辨真假。
[2]他：其他原因。
[23]觚（ɡū）稜（lénɡ）：棱角，比喻言行刚正。近：亲近。
[24]降：降低。匪人：品行不端的人。游：交往。
[25]神情：精神，思想。日：一天天地。无尔我：不分你我。
[26]行：转而。薄：鄙薄，厌恶。为人：品行。赵孟頫本是宋朝宗室，后出仕元朝。
[27]浅俗：浅媚，恶俗。
[28]徐偃王：周穆王时的徐国国君。无骨：比喻字无骨力。《史记·秦本纪》“徐偃王作乱”裴骃集解引《尸子》：“徐偃王有筋而无骨。”
[29]宗：推崇效法。
[30]杂：不纯粹，驳杂。
[31]拗（niù）：喻硬朗，强健。
[32]比：亲近，依附。匪人：不当亲近的人。《周易·比卦》：“六三：比之匪人。《象》曰：比之匪人，不亦伤乎！”
[3]亦：很。伤：悲伤，难过。
[34]董太史：董其昌，明代书画家，曾任翰林院编修。明清时，称呼翰林为“太史”。
[35]乃今：如今。解：明白。据《明史》，当时社会对董其昌多有非议，其书风也归于秀美一途，与赵孟頫相近。
[36]一著：一件事。
[37]王右军：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东晋书法家，有“书圣”之称。
[38]危：忧惧，惶恐。
[39]豪厘：一毫一厘，表示极短，极细微。《礼记·经解》：“君子慎始，差若毫氂，缪以千里。”豪：毫。
[40]莫非：没有……不是。然：这样。
[41]支离：丑陋，异于常态。轻滑：轻佻。
[42]安排：刻意布局。
[43]回：挽回，挽救。临池：指书法。《晋书·卫恒传》：“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狂澜：汹涌的波浪，比喻危险的形势。韩愈《进学解》：“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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