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南京还保持着老城朴素风貌。城中心的鼓楼看上去还像一座比较高的建筑。从鼓楼往下关方向的中山路上，挨次有三处门脸留在记忆中：一处是门额上写有阿拉伯文字的清真饭店，接下来是豪华气派的“大华”电影院，再下来是门开得很小，直接通往二楼的“胜利”西餐厅。
那时候南京临街的楼房多为二楼，记忆中四楼的鼓楼食品商店就算是比较高的建筑了。我所熟悉的南京市街面上，除了“胜利”西餐厅，好像没见着第二个经营西餐的饭店。
我和曹志高来到鼓楼，坐在铺着台布的西餐桌前享用了一顿西式快餐。这地方，我曾和玉茭来过，那顿饭给我留下美妙印象。想起来虽然伤情，但是跟曹志高这样的老朋友在一起，心不能太软，流露出女人味。
那个脖子里扎着绿蝴蝶结的青年侍者，送上来两个方形的不锈钢托盘。我从记忆中搜寻过去的印象，还认识他，他却不记得我。托盘里盛着我们的食物，有一小罐鸡汤上面漂了一层绿豌豆。鸡汤的鲜、豌豆的嫩，真是难得品尝的美味。我和曹志高一人一份，各用各的，这种用餐方式让我又想起了玉茭。
结账时，虽然花去小半个月工资，我还是挺高兴。因为我又见着最好的朋友了。曹志高那时候虽然身份地位提高了，工资却并没有提高，少了一块油船津贴，收入反而比我少一些。那时当干部并不意味着多拿钱，那是一个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年代呀！他微笑地听任我来付账，也没有跟我客套。
晚上，我和曹志高在南京街头的夜市上溜达。走出西餐厅的时候还是残阳如血，一抹斜阳辉映在绿色的梧桐树叶之间。从鼓楼到新街口，再到夫子庙，我们边走边聊，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
路上的街灯刚刚开启时，好像害羞似的发出微红的光芒，不太亮，等到天完全黑透，它们好像越跑劲头越足的明星运动员似的大放光明，让人体会到华灯初上的感觉了。
走到夫子庙，已是夜晚九、十点钟。这里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有许多铺子，有说书场，还有大门紧闭的孔庙。孔庙为什么建在秦淮河畔？令人费解。继而恍然大悟：这地名之所以叫做夫子庙，就因为这里有一座孔庙嘛！
沿秦淮河摆着很多的小吃摊点。最多的还是卖鸭血汤的。我们走到这里本来已经饿了，又被鸭血汤摊子上雪亮的汽灯吸引，就走到一个摊子跟前去。
曹志高对这里的环境比我熟，他高声叫道：“老板，来两碗鸭血汤。多放鸭肠。”不一会儿，两碗热汽腾腾飘着葱花香味的鸭血汤端了上来。鸭血红旺鲜嫩，滑而不腻，到嘴里只一抿就碎裂出一股清香。鸭肠薄而韧，嚼在嘴里有劲道。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鸭血汤里是放有鸭肠的，于是对曹志高的那一句“多放鸭肠”佩服得很。
吃完鸭血汤，我们乘16路公交车返回下关。这时候已经11点多了。曹志高怕此时回宿舍闹醒了室友，影响他人休息。他说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张行军床，可以供我俩过夜。于是，我们便在盐仓桥下车，徒步走到公司机关所在的八层楼的海员公寓里去。
办公室里有一张钢丝弹簧制成的可以折叠的行军床和一套被褥。为了解决没有床头可以靠背的欠缺，我们把它抵在墙和办公桌之间，一个人背靠着墙，另一个人背靠着办公桌。就这样，我和曹志高脚抵脚，半坐半躺在一个被筒里继续闲聊。这使我又想起我们初识不久，有一回感冒，曹志高拎来一桶热水，我们两人一起烫脚的情景。还有他说的那句“富人吃药，穷人烫脚”的经典格言。我越来越多的体会到那里面包含着深刻的人生经验和社会透视。
我们穷聊了一阵子，曹志高忽然想起什么来，说：“哎，公司要开拓国际航运业务，与新加坡、马来西亚一些国家有石油运输意向，打算筹组一只出海油轮，你知道不？”
“有这等事？”我想起谢宛儿去的“南洋”，不就是上述这些国家吗？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在胸膛里跳得加速了。
“我还能骗你！咦，你怎么啦？”曹志高的眼睛明亮地盯了我一下。
“我，我能去吗？”我的血涌到脸上。
“我知道这一提，你的心又动了。出海有什么好？一去个把月漂在海上，枯燥得很。”
“枯燥也许可以逼着人干自己的事。”谢宛儿是渺茫的，干自己的事，这个曹志高熟悉的理由倒是可以拿来做幌子。
“我就知道你会有去的想法。”曹志高一副对我了解甚深的满足神态。“大家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你倒好，越是寂寞越向前。”
“嘿嘿……。你说的这事，有眉目了吗？”
“你别急，很快就会下通知，想去的人可以报名。当然，可能要筛选一下。办好海员四小证，就可以到出海油轮上去了。”
“你一定要帮帮我！”
曹志高的信息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口，让我久已熄灭的对谢宛儿的梦想又燃烧起来。这个希望虽然渺茫，但是到南洋去，毕竟离着谢宛儿近了。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接近，也让我感觉莫名的兴奋。其次，到一艘新的海上油轮去，也让我看到一种新生活开始的可能。长江2057号上的生活实在让我太憋屈了，我需要换一个新环境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