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僵持着，忽听包厢外有人轻笑一声，语气轻佻傲慢，“我道是谁人能让长风楼的红人墨珠能早早谢幕下场，原来竟是陈统领，怪道人都说美人爱英雄，今日我倒要细细瞧瞧这英雄生得什么模样？”
陈瑕刚要开口答话，却被墨珠拿箸点住了唇，就听墨珠柔声道，“六郎且先去楼下喝几杯小酒，墨珠立马便下去陪您。”声线妩媚细腻，就连陈琬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都自叹不如。
门外被称作“六郎”的却不领情，高声怒道，“你丫的有陈统领给你撑腰便硬气了是不？你再不出来，老子我便进去了，合该你们大白日的关着门，难道是在行那苟且之事？”说着，便要挑帘进来，墨珠急急地站起身来，身形一晃，人已在门外，而那珠帘却还是静静地垂在那里，似乎从未有人经过。陈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墨珠的轻功佩服到极致，却也对他眼下的处境生出了一些同情。
陈瑕看出她的心思，淡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他，离了那些人他才会不自在呢。”
陈琬恍然大悟，这墨珠本就是永安坊内倚靠着那些纨绔子弟生存的人，那“六郎”极有可能是他的一名恩客，是永安坊中人谁都得罪不起的恩客。
“你倒那六郎是谁？”陈瑕冲她比了个“六”字，神秘地眨眨眼，“是这位。”
陈琬了然颔首，“他向来都是个轻浮之人，母亲又是个极不争气的，这时节也只能到永安坊来找找存在感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正感到无趣，却听楼下大堂内传来一阵叫好声，陈琬向戏台上望去，却见台上上来了三个番邦女子，鹅黄色的纱裙堪堪遮住了几个重点部位，赤脚裸臂，手腕脚腕都带着铃铛，一走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她们在台上站定，等到乐声响起便开始扭臀摆胯，做的都是大陈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动作。
楼下大堂内那帮读着圣贤书长大的男人们眼都直了，恨不得就将眼珠子拴在那些女子扭动的腰间，或是化作她们手中敲响的铃鼓。陈琬瞧着倒也觉得新奇，转头看看陈瑕，却见他正襟危坐，作目不斜视状，那微红的脸颊却出卖了他的心。
陈琬讥笑道，“你们男人也真是好做派，一面大肆地要求女人三从四德，一面却在这永安坊内花天酒地，可恶的是你们不光和女人鬼混，男人间竟也是那番样子。难怪你当初说父亲可以放心，这墨珠明明就是个和女人无二的红倌，白日在这长风楼内唱戏，夜间却行那勾当，是吧？”语气间是掩饰不住的对墨珠的鄙夷和蔑视。
陈瑕不知从何处反驳她，本来也是，她说得句句在理，那墨珠本身就是秦风馆的头牌，而在永安坊常年呆着的，男人远多于女人，那些越是在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到永安坊到的越勤。
“罢了，我也总是活在被安排中的，此番要不是见那墨珠出身特殊，我定不会在安分地坐在此地了的。”陈琬小酌了一口果酒，初入口时甘醇，慢慢回味却只有苦涩，“既然让他跟了我，便不能在做这样的事情。”
陈瑕苦笑道，“五年奴籍早脱，他不过是觉得这永安坊自在舒适罢了。”在永安坊内没有伦理道德限制，出了这永安坊，天下哪还有此等好去处？！
陈琬有些乏了，靠在包厢内的软榻上望着楼下迎来送往的伶人们出了神。她不是不相信大哥选人的眼光，也不是对墨珠有百般怨言，她只是觉得，这人生在世，果真如浮萍般飘摇，那袁靓，当真没有说错。
陈瑕在旁察言观色，见她神色稍有好转，涩涩地开口道，“今日我本来还想让你再见见多年前的旧友，已到正午了，他们怕是早就在客来居入座了。”
陈琬撇了撇嘴，眼皮子也不抬，“你之前又没有同我商量过，我凭什么要随你同去？”
“那我便留你一人在此？”陈瑕探过身来拉住陈琬的手臂，一使劲便将她整个拉起涌入怀里，“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去见见那些人或许就会好多了。”
仿佛回到小时候，她赖皮不愿跟着宫里的女官学字，陈瑕便从御书房跑出来哄她，哄着她与那帮就喜爱与小姑娘戏耍的皇子皇孙们玩闹，他在一旁守着她，然后到天黑将她背回家去。陈琬总在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有哪个男的，能像陈瑕待她这般好了，要是有他的一半，她也便心甘情愿嫁与那人了。
“那你背我过去，我懒了，不想动。”陈琬赖在榻上不肯下地，拿手圈了他的脖子，撒娇道。连在母亲面前她都未曾用过那样的口气说话。
陈瑕苦笑着揉了揉额头，背过身去，陈琬猛地扑上去，他稳稳得托住她的臀部往上提，直起了身子。
待出了长风楼，拐过几个巷口，都望见客来居的牌匾了，忽听到身后有人轻声道，“郎君我来迟一步，请见谅。”
陈琬一回头，吓得立马从陈瑕的背上溜了下来，“墨珠？你不是去应付那六郎了吗？”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墨珠抿嘴一笑，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青瓷瓶，在陈琬面前晃晃，陈琬大惊失色，“沉梦？你怎么会——”这沉梦明明就是琅琊弟子才懂的配方——“你也是——”
陈瑕笑着拍拍陈琬的肩，“论理说，你还得称他一声师兄。”早说过，他陈瑕看人可从来不曾看错。
陈琬却在那厢一个人着急上了，这秦风馆的头牌竟然是自己的同门师兄，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吗？“那么刚才——等等，那么刚才你们说的那番话——”不过就是说给那个一直在听壁角的六郎听的而已咯？
墨珠莞尔一笑，正要开口，陈瑕却凉凉地说道，“等下他卸了那油彩，珞珈你可得老老实实得呆在原地。”
她有一种恐惧感，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墨珠一定是熟人，而且是亲密到一定程度的大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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