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竖上两根粗大的方柱，这便是门了。有没有门扉，则不得而知。板壁上写着“通宵邮便”几个字的地方开着个洞，看样子到了夜晚这洞是会关上的。正对面那边隆起一垛坟堆似的草坪，中规中矩地种植在那儿的翠绿松树，郁郁葱葱着，就跟撑开的油纸伞似的，把集市遮断在了视线之外。绕过松树，抬头便是勾出一道弧线的玄关屋檐，屋檐上能看到浮雕的波浪。里边的纸拉门就这么洞然敞开着。悠闲自在的素白隔扇门上，是用大雅堂流的笔势写的草体字，跟舞乐中的假面似的，散乱而又放逸，在那儿起着把屋子间隔开来的作用。
甲野朝右打开通往玄关的那扇隔着门便能看见木屐柜橱的格子门。细长的手杖端头，“笃笃笃”敲击着三合土的地面，在那儿伫立着。他没有召唤谁，自然也不会有人前来应承。屋子里鸦雀无声，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倒是门前传来的川流不息的车辆声，听上去显得很热闹。细长的手杖端头“笃笃笃”地叩击着。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屋子里，花纹纸隔扇那儿发出了清脆的“唰啦”声。有人在那儿一迭声地唤着“阿清”“阿清”。女佣似乎没在那儿。脚步声便朝厨房那边过去了。手杖的端头发出“笃笃笃”的叩击声。脚步声离开了厨房，又朝供家人出入的边门那个方向走去。格扇打开了。系子和甲野，脸对脸地，站在了那儿。
既要招呼女仆，又得照料寄食求学的学生，一身而二任的系子，平日里总是很随和，从不摆什么架子，也很少出去跟人打交道。常常是正打算出门去的当儿，却又忙着坐下来，一针针地缝缀了起来。心绪犹如怀抱沉重琵琶的漫长白昼，漫长得都快让人打熬不住，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似的，牛虻的嗡嗡飞鸣支撑着迷迷瞪瞪的梦境，这时要是使唤阿清的话，那她多半是跑到后边去了。宽敞的厨房里，唯有茶釜在那儿静静地光亮着。黑田则像往常那样，在寄食求学学生住的那间屋子里，刨得精光的脑袋埋在了臂弯里，看样子正在那儿像只猫儿似的睡大觉。俨然人去楼空的屋子里，从供家里人进出的边门那儿，传来了一阵“笃笃笃”的叩击声。系子“咦”地惊讶着，不经意地拽开格扇门——辽阔天地间，但见甲野正独自一人伫立在那儿。屋外的阳光穿过格子窗，照在了他的后背上，微微发暗的高挑的身躯，纹丝不动地伫立在三合土地面的正中，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叩击着他的手杖。
“啊呀！”
就在这同一时刻，手杖的叩击声也停了下来。甲野从他的帽檐下打量着女子，像是在跟她打着“好久不见”的招呼。女子急忙将眼睛挪开去，投在了那细长手杖的端头。手杖端头有什么热东西升腾了起来，系子的脸颊“哗”的一下火辣辣了起来，眼看着没有搽油、任其自然蓬松着的一头秀发就要披落下来，系子却抢在了他的头里，先弯腰鞠了一躬。
“在家吗？”甲野尾音上扬着、简洁地问道。
“这会儿正出门去了。”她只答了这么一句，找不出一丝愁容的双眼皮上洋溢着和蔼的涟漪。
“出去了？那您父亲？”
“爸爸一大清早就赶着参加谣曲会去了。”
“是这样。”男子转过半个颀长的身子，侧脸对着系子。
“快，您请进，哥哥这会儿大概也快回来了吧。”
“谢谢！”甲野对着墙壁道了声谢。
“您请！”她像是在把客人让进屋里去似的，一只脚先后退了一步，身上的和服是那种粗纹的铭仙绸。
“谢谢！”
“您请！”
“他上哪儿去了？”甲野将对着墙壁的脸稍稍转向女子这边。衬着身后射来的阳光，甲野那张苍白的脸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的缘故，系子觉得似乎要比昨天稍稍消瘦了一些。
“大概是散步去了吧。”女子歪着头说道。
“我这会儿也是刚散完步回来，走远了，还挺累的……”
“那，请进来歇上会儿！哥哥他也就快要回来了，所以——”
话语慢慢地在那儿延续着。话语在延续乃是心情在延续的一个证明。甲野脱下脚下那双木屐——那是用还没干透的原木稍加打理后制成的——进了屋子。
上门框上打着一排厚重的装饰性钉帽，安静得不见有一丝动静的春日的壁龛的最里头，挂着一幅常信的云龙图，流溢着浅墨痕的绢布，四周让带有纹样的蓝靛缎子整洁地框着，苍老的年代，就连象牙的画轴也都显得格外的沉静。一尺见方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只沉甸甸的张着大口的狮子青瓷香炉，案几的木纹像是喷了层油脂那样光可鉴人，那是在紫色里添加进褐色、让紫色过渡到黑色的纹理细腻的紫檀木。
廊下多迟日，一味畏寒怕冷地打发岁月的男子，将最上端的碎白花纹前襟攥拢了一下。女子丰满的下巴压着衣领，衣领上是几枝含羞的乱菊，她像被眼前敞亮的格扇门晃了眼睛似的，候在了门口。八帖榻榻米的屋子里，只容纳了彼此离得很远的两个渺小的人，不免显得空空荡荡的。两人相隔着足有六尺的间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