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站在里头的堂倌笑答：“真要是受唐爷的吩咐倒也难怪，他是个爱逗趣儿的。”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阵，方才走开。
厉凤竹按了按帽子，转身快步进去，往对面空座上一站，拱手道：“刘爷，您还认得我吗？”
矮豆子放下酒杯望了她仔细辨认着。
厉凤竹摘下帽子，露出女式的短发来。
矮豆子拍着脑门笑起来，举着手里的筷子道：“敢情小五子说那姑娘是你啊！”说时，不免想到自己方才可是因她穿了男装一时没认出来的，那茶楼里的小五子更是不可能认得她了，怎么能说清楚是一位姑娘来找人呢。脸上不由地一沉，眉头拧着，感到十分地不解。
厉凤竹自也知道破绽不少，忙坐下来佯装生气：“怎么了，知道等你的人是个老姑娘，就这么不高兴呀！”
矮豆子不免要解释一番：“不是啊，报社的活儿我这两年接的少啦，一时想不起你也是有的。说起来，你不是去了《大公报》吗？”
厉凤竹低眸转了转眼珠子，脸上因心虚不免泛出一点绯色。想了不到一刻，又与之从容周旋：“我呀，碰上一点儿麻烦。难道您没听说吗？”
矮豆子经她一引导，立马就入了套。见她自己倒大度，不免也敞开了说道：“这就是你以前常说的男女不公吧？传出桃色新闻的记者有的是，到了你就非得开除吗，还逼得你要去给日本领事馆跑事？”
厉凤竹知道自己大约是过关了，越往下说越是镇定自若：“是呀，您老给评评理，这事儿多不公平呐！干这一行的老熟人可是都知道的，我这人在抗日一方面的主张何曾变过？本来呢我还有三分骨气的，可咱们是老熟人啦，您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家那短命鬼，给我留下一个拖油瓶，就叫日本人给打死了。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娘我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只是一句空话，实际上谁不是倒过来活的呢？”
矮豆子眯着眼，不停地咋舌：“寡妇失业的要讨口饭真不容易，大义不大义的你就想开了吧，横竖那政-府也不许老百姓谈抗日。对了，你儿子好像在海州吧，你是不是有路子呀？不瞒你说，如今兜里有俩镚子的，有谁不在想后路呢？我也想呢！可是能跑没用啊，去了海州还得待得住。十里洋场简直把钞票当废纸啦，红帮的九爷前一阵子花了两万多大洋，才不过在海州买了一幢小楼。这要搁平都，都能买下十几亩地了。”
“这个好办，哪天您真预备动身了，告诉我一声儿，一定给您办好。”厉凤竹这里不免计算起来，方笑柔就在附近，总是会有穿帮的风险，就掉转话头道，“不过呀，海州也不尽是坏处，花钱越凶呢来钱也就越快。就譬如我这个营生吧，做到我这份儿上，在海州怎么也是个小小的中产啦。可在这儿呢，一天下来跑断了腿，又能有几个钱？我的日子苦呀，每日日不到夜深总不能歇脚，真想换个行当。”言罢，皱着脸往膝盖上捶了两下。
听她倒了一腔苦水，矮豆子自然会意，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东西你赶紧拿回去吧，有事儿就忙去。咱们是老交情了，就不必留这儿跟我客套啦。”
厉凤竹欣喜得有些控制不住嘴角，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口上封着胶，想来这东西还有几分要紧呢。不过，她就拿不准唐书白是怎么跟矮豆子做生意的，又是怎么嘱咐方笑柔来办事的。因此只是转着帽子，不敢去提酬劳的事：“唐主编他……”说着，故意做出一点神秘的姿态对着矮豆子直笑。
矮豆子大手一挥道：“你跟着他大约也是缘分，爽快人儿总是跟爽快人儿打交道的！”
听这口气，唐书白就算没有全部结清，至少也是付过了定钱的。除此外，他们的合作应该不止一次，而且每次都很顺当。那么，现在就是起身走了，也不至于会有麻烦的。
厉凤竹想到此，大着胆子起身拱手告辞：“那……先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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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街上，只见法院门外围拢了各路人马。
厉凤竹见状，忙也走到近前，看是哪个厅的当事人出来了。
因为一分钟前，刚刚确认关于马守华反诉马仁妨害名誉案将于三日后再次开庭。
首先走出来的，是马仁和他的律师。
对马仁的长跑马褂存疑的，可不止庭上的纪冰之。候在门外的记者一逮着机会，开口第一句便问：“马老爷子，您这身行头嘛地方置办的？”
此言正中厉凤竹下怀，她因此格外地竖起了耳朵。
只见马仁抬起袖子，先掬一把泪，然后才作势朝叶济世跪了下去：“青天大老爷显灵，不忍心我衣不，衣不……”
待他磕了半个头下去，反应慢了半拍的叶济世才俯身去搀：“折煞晚辈啦！老人家快起来。”
“嗯，是大老爷赏我的。”马仁抬起头，这才答完了第一题。
叶济世点头接言：“老人家身体很糟糕，说话就有点不利索。记者先生们可以问我，免得耽误你们赶新闻。”
厉凤竹站在外圈，将手臂一抱，心内先行批注了一番：马仁其人文化程度虽然较低，但听其言谈大约私下正在弥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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