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州生活，房租绝对是个大头。眼下因为只是祖孙二人居住，有一间房搭上两张单人床便可以解决，地段上自然也就能选得离学校近一些。一旦厉凤竹南下，至少要两间房，如果不去牺牲上学、上班的时间，好一些的小公寓总也要四十块一个月。加上学杂各费，三张嘴的口粮，就很难有盈余应对越读越高的教育开支。零零碎碎的账，譬如做衣服买纸笔的开销都要略高于津门。除非，厉凤竹能带着实质的副主任头衔调动到海州。可是，她才来大公报馆一个月都未满，加上入职仓促，她甚至还没时间去谈这个“副主任”的名衔是为了她工作方便呢，还是意味着她能够在薪酬上享受这一级别的待遇。
再有一个，国内国际的舆论都不看好华北局势，借工作调动的名额南下避难是抢也抢不来的美差，论资排辈总不会先让厉凤竹讨得这个好的。由此想开去，即便她选择到了海州再另找东家，无论是火车还是轮船，哪怕是天上掉一笔意外之财，平白地请她去坐那豪华的飞机，也未必能即刻动身。
接着，厉凤竹又去资料室翻阅了一遍重大新闻的存档。用画正字的方法统计了津沪两地被特务杀害的救国图存运动参与者，尤其是东北籍爱国人士的伤亡人数。才统计了没多少，她就不得不合上资料了。那一横一竖并不是笔画，分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厉凤竹回到座位上，思绪万千下，找邻座的同事借了一根烟，燃着走到窗边，去看那阴沉沉的天。她不由想道：在这样的时局下，由北至南由西向东，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苦难，而每一天也都是我们的国难日。至于九一八，那只是最深的创口而已。尤其对那些仍在黑土地苦苦煎熬着的同胞们来说，他们不会只在这一日哭泣，他们的每分每秒都是伴着泪水度过的。逃，往哪儿逃？时至今日大难当头，中原九万顷没有一片安乐土。便是她带着孩子跑到天边去，他们作为不抵抗民族的一员，永远永远只能是旁人眼中的贱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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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心事再沉重，厉凤竹也过了依靠嚎啕大哭来发泄压力的年纪。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每个人都可能变成流星，在未知的某一日突然地消失。她很珍惜这侥幸得来的第二次生命，并且发誓绝不辜负余生。
因此，当时针慢慢靠拢十二，厉凤竹果断地掐灭了烟头，向着街对面的居酒屋走去。
这里是完全的日式风格，以审美来看，与大公报馆的外观相得益彰。若从空中俯瞰，日租界实实在在是一个“小大阪”了。
服务生一听见门口的风铃响，便转身向外，很把腰往下弯去，先一遍日语，再一遍中文道：“欢迎光临，您几位？”
尽管穿着一身日本传统服饰，但口音还是不免露出破绽。似乎大大小小的日料店、居酒屋都是这样的经营方式，打杂粗使会雇几位廉价的华工，高一等的厨子和账房之类就都是在津侨民了。
“一位。”厉凤竹说着话，眼珠子绕着周围一望。
地方不大，一楼是开放式的，此时早已坐满了人，难见空位。另有半间划做厨房的小屋子，用帘子半遮着。二楼应当都是雅座包间，隐隐传来一点异乡的丝竹声。转身看柜上，果然摆着一些熏香器皿。
趁服务生找寻座位，厨房又热火朝天的须臾工夫，厉凤竹下死眼望着闪出火星来的那炷香。
“您往……”找了半晌，服务生终于眼望着靠门口的犄角处一笑，随即余光里又闯进一个人影，便又弯了腰道，“欢迎光临，您几位？”
厉凤竹适时收回眼神，低了头对着地上看，不想叫任何人对她的举动有所注意。
“一起吧，我也是一位。”
冒昧的提议让厉凤竹感到很奇怪，她先是以为遇上了同事。待抬了眸，才无奈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坂本先生，我可没说我也是一位。”
坂本林智穿着一身便装，看起来倒有几分学者气质。他淡笑着抬起手指向服务生：“可我看他的表情分明是为难的。”
厉凤竹顺着他的手指一瞥，很快便否认道：“可能是在为难，没有多余的两张桌子分别来招待我们吧。”
坂本林智看起来有些尴尬，但很快又释然了。手往裤袋里一放，远远地观察着附近其他的餐馆。
“别介！”服务生侧身，甩了一脑门的油汗，上前对着厉凤竹小声道，“姐姐，您给帮个忙成吗？其实我跑的堂也不少，只是这里的人，甭管客人、老板都很向着自个儿人……难得您俩前后脚来，您也行行好，也让我伺候伺候您二位体面的同胞。我也不图赏钱，图您赏我个高兴成不成？”
厉凤竹看着这位上岁数的老汉，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要换了别的什么人，她早点头了。可坂本林智不一样，他是日本人，试问哪个中国人，尤其是东北人会愿意跟一个日本人同桌吃饭呢，那还有吃饭的心思吗？尤其不便的是，这个日本人还是个特务，这会给厉凤竹办公带来许多阻碍的。因就狠了心摇头拒绝：“可我和他还没有熟到可以同桌吃饭。”
坂本林智朝外瞧时，也略有一点留意身后，这里便转过身来说道：“抱歉，我好像有些冒昧了。因为日日新闻的唐君说了许多您是如何如何可爱的话，我不免为他那些话，对您有了朋友般的好感。对了，你二位现在如何，要准备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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