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最基本、最朴素的小说立场
——在中国原创小说年度排行榜暨首届
“名家推荐”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发言
这是我经历的最美好的四月之一，因为是在江南。之前在上海，现在来嘉兴。白居易说，江南好。对我这个久居北方的人来说，江南四月的温润、风水和漫山遍野的草木几近奢侈。自然之美已经受之不尽，又赶上这一次的文学盛会，见到了很多老朋友、新朋友和传说中的文学前辈，真有“两手抓”的惊喜。很荣幸能够在这样的好时光里，站在这里，说几句和小说以及我的小说有关的话。
首先，感谢“万基洋参·名家推荐中国原创小说排行榜”这一活动的策划者和主办方，也感谢对我的小说给予肯定和鼓励的各位批评家和评委。能够进人这个年度排行榜，不仅是一个荣誉，更是一个方向和路标，它所秉持的纯粹的艺术精神，为我指示了一个开阔、幽深的小说世界。
这几年，因为写作、评论和做编辑，我离当下的小说越来越近，但同时，我发现小说对我却越来越陌生。它突然间就长变样了。你在经典的谱系里找不到它的宗族和师承，找不到它的来龙和去脉。我不是说小说不可以化妆、不可以整容和穿上皇帝的新衣，它当然可以，它要创新、要发展，甚至要面目全非，但是，它得保住小说应有的抱负，它是艺术的、发现的、创造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肯定、保持和补济。它关乎美、恒常和久远，关乎一个人面对世界的独特的方式，关乎对人心中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幽暗角落的照亮。它是平实的，也是超越和飞翔的。但是，在当下的小说中你很难发现此类应有的品质，你能找到的大多是高举“现实”、“当下”、“道德”和“底层关怀”等宏大的词汇、却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一堆堆貌似庄严的文字。除了在这几个词上极尽煽情之能事外，实在是身无长物。当下小说整体上呈现出来的这种懈怠平庸的状态，我想真正关心文学和我们内心表达的朋友不会无所感应。
毫无疑问，小说要面对现实，要立足当下，要道德和底层关怀。问题在于，面对的是哪一种的现实，立足的是何一个当下，坚守的是谁的道德，而底层关怀，又是如何被表达出来的。不是看见的、听到的、捡到篮子里的就是“现实”；也不是必须写三秒钟前发生的事才是“当下”；不是所有人都把乡村、把我们的生存简化成暗无天日的一个个苦情戏的段子才叫底层关怀；同样，不是牧师布道似的真善美说教才是“道德”。所有的“现实”、“当下”、“道德”、“底层关怀”都应该是文学意义上的“现实”、“当下”、“道德”和“底层关怀”，这里有个秘密的艺术转化，有个与作家的内心激烈相遇的化学反应。小说是有“心”的文字，有“艺”的文字，不是简单平面的现场直播和农村问题的调査报告。
也许你会说，从来都是批判和破坏是快意的，少有人做积极真诚的建设；那么我想斗胆说一条浅陋的想法，那就是——回到最基本、最朴素的小说立场。什么是最基本、最朴素的小说立场？我以为，很简单，首先是做好小说的基本面，语言、故事、结构、意蕴，以及真诚的艺术表达。这话说出来可能要招致笑话。这道理刚升入高中的十六岁学生都懂，的确是，但是，我们真正能把这些基本面做好的作家有多少？我在编稿子的时候，常发现，很多小说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名家。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想一定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要么是大家在偷工减料，要么是在悄悄地背离。比如功利地迎合某个潮流、仓促地为实现某个目的，片面地强调“文学的工具论”——事实上，一场新的文学工具论这两年一直在茁壮成长——都在促使作家无视和抛弃小说的基本要义。
小说是艺术，那就要按照艺术的规律去做，就要按照小说的艺术规律去做。小说要发展，规律要变化，但同时它也是有常的，它有一个能够确立自己而区别于他者的恒常的东西。对这个东西的坚守和发展，大约才是小说最根本的出路。
我无意将小说搞得像巫术一样玄而又玄。相反，在我看来，小说是个挺简单的东西，它就是在满足人类最朴素的“说”的欲望。它是一个人和这个世界联结的中介，它要表达你内心的焦虑、困惑、质疑和希望，表达你对这个世界的种种思考和见解，以及这个世界里需要发现、开拓和重建的那些最基本的东西。这就决定了小说在面对世界时，不应该是跟着瞬息万变的现实和当下跑，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它要停下来检点纷繁表象之后的那些恒常之物。所以它是慢的。
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我的意思无非是，小说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高深，只要你盯紧这个世界和你自己，然后真诚而不是虚伪地、纯粹而不是功利地、艺术而不是懈怠地表达出来，我以为，就是好的小说。如此，我们就不会看到那么多让人备感痛苦的小说。
这是一点想法，也是牢骚，当然更是我的愿望和努力的方向。这次上榜的两个小说，毛病一定很多，有很多我不满意的地方，我希望在以后的写作中，能够有效地回到我所认识的最基本、最朴素的小说立场上去，写出更多让朋友们喜欢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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