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陈小多开始在学校吃中午饭。文理最终分科前的会考快到了，时间比钱珍贵，一顿午饭可以省下来一个小时。走读生纷纷把饭盒带进学校。郑青蓝在食堂买了饭票，建议陈小多也别回去。陈小多拍一下脑袋，说好。他看重的不是时间，他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呢，不值钱，主要是觉得好玩、新鲜，吃饭像打仗，大锅饭有大锅饭的乐趣。谈正午和周光明跟着买饭票，凑在一起多有意思，他们俩也厌倦了家里常年不变的饭菜，一放学他们就往食堂跑。先到不仅意味着可以早点吃上饭，还可能吃得比别人好一些，因为到了后来，肉和蛋这一类硬菜卖得差不多了，炊事员的勺子下得就浅。第一个人得了五块肉，中间的人只能得三块，到了最后一个，只有一块给你。运气若是更差，你只能被一勺子肉汤打发掉，而任何时候窗口处好像都挤着一堆人。他们三个分好工，一个人像锥子一样扎进人群里，一个在他身后往外端饭菜，第三个人在人群外接应，饭菜和汤一碗碗从人头上传过来。都想早点吃到饭，没有人排队。拥挤的男生喊着号子，杭育杭育……哪只汤碗歪了，洒谁身上活该谁倒霉，每天都有很多眉毛上挂着菜叶的男生绝望地骂娘。
三个人在一块儿吃，一块肥肉丁子都当宝贝，六只筷子打架去抢，饭菜很糙，他们顿顿吃得肚大腰圆。然后去校门口喝加了色素和糖精的汽水，一毛五分钱一杯。谈正午最多一次喝了八杯，跟人打赌的，喝到第五杯脸就白了，越往下喝越像死人，第八杯刚喝完，连吃进去的饭都吐出来了。陈小多头一次见那种吐法，像突然打开的水龙头，喷出去老远。喝完水他们去运河边遛达一圈，找个安静的石头坐下来看武侠小说；如果困了，就回教室趴在课桌上睡觉。一顿饭改变的生活，节奏变了，他们开始觉得念书还是件美好的事。
美好的东西总不长久，周二他们从河边回来，陈小多的瞌睡伸展到一半，另一半被凳子的倒地声惊回去。他揉揉眼，看见两个眼熟的学生站在黑板前面，一个应该是高年级的，一个应该是低年级的，他叫不出名字。前面的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也站着，他们中的一个站起来的时候碰倒了凳子。
一个女生说：“我饭票用光了。”
另一个女生说；“我饭票借人了。”
黑板前的高年级学生说：“有一分拿一分，你呢？”他问站着的男生。
男生说：“我没饭票。”
低年级学生说：“现金也欢迎。”
陈小多知道“税官”来了。学校里有不少高年级的混蛋干这事，一到没钱没饭票了，就到低年级教室里转悠，见者有份，都得掏腰包上贡，不缴税就打。从初一到初三，他交税不下十次。税官通常只去初中几个年级里要钱，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陈小多入了高中这还是头一回遇到。他看看谈正午和周光明，他们也在看他，三个人坐着不动也不吭声。大税官对小税官递了递下巴，小税官下了讲台，把右手掌摊开逐一走过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面前。站起来的要缴，坐着的也要缴，上贡不分姿势。饭票用光的女生掏出了五毛钱饭票，饭票借人的女生给了七毛钱饭票，都有。没饭票的男生打算缴五毛钱，掏兜的时候带出了一张两块钱，他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想往兜里塞。
小税官说：“都看见啦。”
那男生只好把两块钱也给了他。
小税官走到陈小多跟前，陈小多说：“没带钱。”
小税官说：“兜里，找找。”
“找过了，没有。”
“好，我替你找。”
小税官的手就伸过来了，陈小多很不喜欢他那张小恶霸的脸，那与年龄不相称的恶有点瘆人。念他还小，陈小多轻轻地压住小税官的手，问：“初几？”小税官的反应异常火爆：“关你屁事！”抽回手握成拳又送了过来。陈小多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小税官的五官立马戗起来。陈小多为自己手上的力气自豪，举过几天哑铃还是管用的。小税官想动另外一只手，还是慢了陈小多半拍。一种侠客的好感觉从陈小多心里浮起来，一直浮到嘴角，陈小多很有节制地对小学弟微笑了。小税官开始龇牙咧嘴向大税官求救。
大税官说：“兄弟，放开。”
陈小多就放开了，拍拍手坐下来。他注意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感谢、羡慕和崇拜，也有恐惧和担忧，个别人目光的小角落里还夹着硬邦邦的幸灾乐祸。然后讲台上有了动静，他们像向日葵一般开始转动脖子，又转回到陈小多那里，大税官到了他跟前。大税官不说话，伸手就往陈小多脖子底下抓，他想把一个人拎起来。陈小多挡开他的右手，大税官的左手变成拳头，落在陈小多右胸上。陈小多捂着胸口大喊：
“你们都死啦？”
谈正午和周光明才回过神，从课桌中间跳过来，一人抓住大税官一只胳膊把他往后拽。谈正午说，大中午的，都睡着呢。周光明说，就这样吧，都在看书。他们俩其实不想打架，尤其不愿在教室里打。班主任说了，在外面你们杀人放火我管不着，在学校，只要我看不下去，你们就没有好日子过。在教室打架肯定不会过上好日子。大税官脾气看来不太好，明知道二打三讨不到便宜，还要试一试，让小税官拿凳子。小税官很听话，抓起一把凳子就往这边砸，谈正午和周光明为了躲开，本能地把大税官往前推，手上的力气也跟着大；大税官也想躲，奈何胳膊在别人手里，他被像独轮车一样僵直地往前推，脑袋躲过去了，肩膀挨了一凳子，凳子腿还在他脖子上拉了一道血口子。幸亏凳子腿是木头做的，不带刃，否则大税官的脖子上就会出现一个绚丽的红水小喷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